林瀾看向身旁幻化為四師弟顧留云的天魔，不由問道：“你想做什么？”

顧留云笑了笑，沒有說話。

向前一步走去，林瀾被迫跟上。

兩人徑直走進嶙峋洞中，看到了正在以掌中山河神通觀看洞外場景的宴衍，她雙目冷漠，疏離無比。

“你以為師尊當年是在修煉，顧不上你，實則她正在看著你一次次磕頭，一聲聲懇求，只做充耳不聞。”

林瀾沒有理睬顧留云的話，只是走過去，向屬于幻境之中的宴衍撩衣而跪，以頭觸地，恭敬作拜，三拜之后，這才終于起身。

“師父法力通玄，我當然知道她不會不知道我在洞外的事，我那樣做，只是全弟子之禮而已?！?

顧留云點了點頭：“確實，大師姐重禮，是我不如了，不過我想讓你看的并不只是這個。”

“大師姐可能不知道，師尊的掌中山河神通，和旁人的有些不一樣，因為師尊所修太上忘情，某一層面，幾近為道，觀一人之善惡，再簡單不過?！?

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顧留云再次向前一步踏出。

兩人出現在一處破廟之中。

一個年輕書生，正對著一個臉色蒼白，形貌昳麗的女子上下其手，在摸到一個錢袋子后，臉上瞬間堆滿笑意，把錢袋子裝到了自己懷中。

“當初他救你，并非如他所說那般正氣凜然，僅僅只是他被青樓趕了出來，還不起錢就要被閹，他害怕不已，在出逃過程中恰巧碰到你斬妖受傷，趁你昏迷之際，便摸了你的錢財，還了所欠之財?！?

林瀾終于有所動容。

“你到底想說什么？”

顧留云依舊沒有回答她，而是給她看了一副畫面。

謝遠回家后，有天在田邊遇到一只老黃牛，老黃牛忽然開口說話，口吐人言，說林瀾乃是修仙之人，如果謝遠救下了她，便可以要求她帶著他們一家去山上修行，成仙做祖。

“老黃牛啊老黃牛，她是仙人，就算我救下她，她恐怕也不會一切都聽我的?！?

謝遠說完，老黃牛便告訴他，只要他讓林瀾愛上他，就能讓她都聽他的話了。

之后，老黃牛還教謝遠如何救治林瀾，就是把他的心挖出來，把心尖血換給林瀾。

謝遠聽后，當即不干了，說什么都要走。

老黃牛卻不忍他，吐出一陣妖風，讓謝遠再次回到破廟中，并惑使他用刀剜開自己和林瀾的胸口，取出心臟，將心臟中的幾滴血，滴到林瀾心上。

之后林瀾醒來，看到幾近死去的謝遠，用丹藥將他救活，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林瀾一直守著他，想等他痊愈。

因為謝遠那幾滴心頭血的原因，林瀾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念著他，這是一種近乎因果纏繞的邪術，但卻讓林瀾以為自己愛上了謝遠。

“師姐，如何，這就是你愛上他的原因?！?

顧留云轉頭，看著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林瀾，笑著說道。

之后，顧留云又帶著她看到了謝遠的各種行為心聲。

自己沒能帶他上山修行，他便在心底暗罵自己無能。

自己不教給他修行之法。他便在心底暗罵自己犯賤。

自己耗費法力為他母親治好眼疾，他卻在心底責怪自己為什么不能讓母親變得年輕一點。

自己散盡修為，想和他同生共死，他卻在心底痛罵自己，那是何等傷心話。

之后的日子，林瀾因為剝離藥種的緣故，迅速衰老，便開始被謝遠嫌棄，他拿林瀾辛苦掙來的錢說是去買書，卻轉頭走進青樓，他說讓自己對謝家村的叔叔伯伯們好些，讓自己為他那依舊精神奕奕的母親端屎倒尿，擦拭身體，而他則站在后面。享受著別人的對他的恭維，全然忘了，這一切都是林瀾做的……

這次她站在局外，所以看的格外真切。

“師姐，師尊法力通玄，只要愿意算一算，就能瞬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相信她會不知道老黃牛和謝遠那個壞東西所用邪法使你沉淪愛情之中的事嗎？但她就是不來找你，你知道為何嗎？”

林瀾神色呆滯，不言不語。

顧留云滿意的看著這一幕。

不緊不慢的揭開謎底。

“因為師尊的修行出問題了，她沒能度過天人五衰，雖然沒死，但一身修為盡廢，她來找你，只是想從你身上取回“藥種”，助她恢復法力而已，這一次是你，下一個就是二師姐，三師兄，五師弟，六師弟，小師妹，他們都逃不了。這就是她收我們為徒的原因?！?

林瀾一顆殘破道心，此刻搖晃不已，震蕩不止。

兩人再次出現在嶙峋洞中。

顧留云指著幻境中的宴衍，問林瀾道：“大師姐，不妨告訴我，此時，你看著師尊，到底是何心情？是否還能騙自己尊師重道，待師如父？”

“哈哈哈哈哈……”

感覺到心相天地大震，以及林瀾雙眸泛起的淡淡黑色霧氣，顧留云忍不住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只是笑著笑著，他卻停了下來。

因為幻境之中，坐在嶙峋洞中的宴衍，竟然轉過頭，面帶笑容的看著他。

“顧四，你也不妨告訴告訴為師，此時你是什么心情？”

顧留云眉頭一皺，抬手就欲打散幻境，反正他想做的已經做到了。

但下一刻，他的手卻被宴衍一把抓住。

宴衍看著眼前一身黑衣，冷著臉色的四徒弟，唇角勾起一抹輕笑。

“逆徒，為師來教教你什么是尊師重道?！?

話音剛落，宴衍的另一只手的袖子中，滑落一張符箓，并沒有飄落在地上。而是徑直懸浮在宴衍一側，此符無形，唯有四字古篆泛起淡淡金光，金光順次亮起，正是：

“驅邪縛魅”。

顧留云感受到符箓上傳來磅礴的法力，以及身上傳來的淡淡酥麻感，心底大驚。

顧不得震驚宴衍修為還在的事，化作一道無形黑芒，瞬間遁走，宴衍也毫不心疼自己為了下山有所依仗，辛苦以精血蘊養的符箓，電光火石間，一道隱泛金光的雷霆打在了顧留云所化的黑芒之上。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打中，但宴衍能感覺到，林瀾此時的心神之中終于“干凈”了。

她看向道心失守的林瀾，無奈搖了搖頭，微微蹲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將林瀾背在了自己身上。

這是林瀾的心相天地，宴衍靠著對抗彭倨之后的心神之力闖了進來，又御使符箓，耗盡了最后一絲心神之力，如今難以走出去，只能帶著她走一步算一步。

外界一念，心神千年。

雖然沒有如此夸張，但宴衍還是背著林瀾走了很久的“路。”

她告訴林瀾，自己并不知道謝遠和牛妖的事，并非她不在意林瀾，只是她想，凡人重欲，腌臜難堪，但卻是大徒弟喜歡的人，自己不想去算他，僅僅看到他長的不丑就行，讓他們安安心心的度過百年，也算是修行。

但在林瀾散盡修為那天，宴衍忍不住想要去把她帶回來，可正如林瀾了解師父，宴衍也了解自己的徒弟。

她想了，做了，就一定是不會留給自己一點退路的。

所以她選擇停下，留在拜月山，深修太上，執重忘情。

這是原主的記憶，也是宴衍的記憶。

在原主的心神之力耗盡時，天地人間便只有一個宴衍，一個師父了。

“師父，你不用和我解釋的，我一直相信你，我的命是師父給你的，師父只要需要，瀾兒便給師父，毫無怨言?！?

忽然，林瀾開口說道。

宴衍點了點頭。

其實兩個自詡了解對方的人，始終都不夠了解，宴衍因修太上忘情而難以開口，林瀾怕惹師父神傷而不愿回頭，都很蠢，很笨，世間話本小說大概也不會寫出這樣無腦的故事。

但人間并非故事，宴衍和林瀾，師父和徒弟，這一次，應該重新認識一下。

林瀾抬頭，不知何時，兩人已經走出了心相天地。

她身上繩索已經不見，身旁站著一襲青衫長褂的師父。

周圍樹上被綁著的謝家村癡兒全都沒有了聲音，起伏連綿的山脈仿佛擁有呼吸，輕輕顫動……

一股邪氣游走，天地之間，一片死寂氣息降臨。

大祭開始了。

“瀾兒，記得當年初遇練劍，為師和你說過什么嗎？”

突然，宴衍開口問道。

林瀾點了點頭，說道：“師父說，世間萬難千險，修行千經百脈，如山如岳，如水如浪，有朝一日，如遇山阻我道……”

“那就開山?！?

宴衍接過她的話，左手中食二指并為劍指，由左到右，從高到低，橫斬而過，下一刻，天地之間，仿佛響起一道錚鳴之聲，于是整座和山根水脈地勢相勾連的大山，就那樣被生生斬斷，露出深黑血腥的切面。

一劍而已。

四方之中，激起無邊塵土，天空中傾泄而下的邪氣也隨之一寂，隨后遁逃而走，如喪家之犬。

驅邪縛魅，一劍開山，撥云見月，青衫負手，人間此時唯宴衍。

她在心中默默為系統豎起一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