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看著兩個死去的孩子痛惜不已，心好像被揪著，透不過氣來。

前世自己就是下河救人淹死的，現在看著兩個孩子因為誤會而枉死，心里不舒服。

年大聰明摸著他的小腦瓜，不解地問道：“大王，人為何要把自己的孩子淹死？”

“因為恐懼。”

“恐懼什么？”

“恐懼我。”

年大聰明十分費解，大王確實長得英武雄壯，水獸們無不競相躲避。但是大王品德好，不傷人也不吃人，和人沒有任何矛盾，他們怕大王做什么？

“大王這么好，他們為什么要怕大王啊？”

“他們怕我吸人血、吃人肉，他們怕我引發洪水，掀翻他們的漁船、淹沒他們的村莊。”

“可這些事都沒有發生？”

“人就是如此，他們不關心你做沒做，他們只擔心你能不能做。人族有句話，‘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我生而為蛟，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大的禍患。”

年大聰明低頭不語，用那剛剛開竅的小腦瓜慢慢品味著陳玄話中的涵義。

陳玄靜靜地看著兩個孩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本該有廣闊的人生，卻因為他人的怯懦沉尸湖底。

先是老頭，現在又是小孩，木溪村的男人就那么懦弱嗎？自己躲在后面，用弱者當擋箭牌。

哪怕你們有一個人敢拿起魚叉來殺我，我都敬佩你們的血性。

“大王，這倆具尸首該怎么辦？能吃嗎？”

“我們不吃人，人才吃人呢。留著別讓魚吃了，有用。”

“大王說得對，我們不吃人。”說著年大聰明舔了舔肥厚的嘴唇。

……

夜幕籠罩著靜悄悄的明水澤，只有一艘小舢板漂在江上，船頭的火把是黑幕中唯一的微光。

一陣陰風吹過，掀起一陣漣漪，卷來陰濕的寒氣，只穿著件單衣的石勇打了個噴嚏。

“見鬼，七月天也這么冷啊。”

昨天晚上祭祀蛟神后，族長終于結束了維持七天的禁漁期。

大伙都憋壞了，一整個白天，木溪村的漁民們都拉著漁網在明水澤中忙得熱火朝天。太陽落山后大家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石勇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缺錢得很，于是晚上也撐著舢板出來，看看能不能多釣幾條魚。

晚上視線不明，不便拉網。石勇坐在船上，撐起一根魚竿，百無聊賴地看著死寂的水面。

突然小船一陣劇烈翻動，差點掀翻了整條船，石勇沒坐穩直接摔倒在地。

他咒罵著爬起身：“真邪門，這點微風，哪來的這么大浪啊？”

忽然一陣水花激起，從水中飛出個人來，砸在石勇的舢板上，他看了一眼嚇得汗毛直豎，一陣冷汗刷地冒了出來。

那是昨天沉江的石小虎！

尸體泡得腫脹，臉上被魚咬得面目全非，露出半排沒長齊的牙齒，一顆渾圓的眼珠子掉在外面，好像正在盯著石勇。

他還沒來得及做反應，又是一陣激烈的水花落在船上，又飛出個人來砸在舢板上。

這次是昨天獻祭的女童，族長的曾孫女石茵茵。她的手被咬爛，露出森森白骨，渾身煞白，整個鼻子都不在了。

“不是我害了你們，你們要索命去找族長，我也是無辜的！”

石勇驚慌失措，渾身控制不住地在發抖，他用手扒著船板就要往下跳，卻被一個濕漉漉、滑膩膩的東西頂了回來。

他惶恐地慢慢扭過頭，只見一顆巨大的鲇魚腦袋浮出水面，兩根修長的胡須如同鋼叉聳立，一雙渾圓的眼珠里閃著銳利的紅光。

鲇魚張開血盆大口，那張嘴巴大到可以吞下半條船。鲇魚露出沾滿血腥的利齒，一陣惡臭撲鼻而來。

前方有魚怪，后方有厲鬼，石勇進退兩難，心突突直跳，健壯的身子抖個不停。

一陣粗糲的聲音從鲇魚的口中傳來。

“蛟王有好……好生之德，許你將兩個孩子的尸首帶回，入土……入土為安。蛟王不喜食人，切……切莫以活人……活人獻祭。若非要祭祀，以靈……靈植仙草為妙。”

磕磕絆絆地說完，那鲇魚精就潛回水里消失不見了。

石勇愣了好一陣，等滿背的汗冷了下來，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慌忙爬起身去撿船槳。

突然身前又濺起一陣水花，嚇得他立刻癱軟在地。

鲇魚精又冒出頭來。

“有魚罩嗎？”

石勇愣住了，他完全弄不明白現在的狀況，一只魚正在問自己要捕魚工具？

“俺問你有魚罩嗎？能不能聽懂魚話。”

石勇慌忙地點點頭，從船板上拿起魚罩扔進水里。

鲇魚精拿頭接住，魚罩由竹條編織而成，壇子大小，外形像個倒扣的杯子，但是沒有底，戴在大聰明的頭上，就像頂小帽。

“多謝。”

說完鲇魚精又鉆進水里去了。

年大聰明帶著魚罩一路游，很快就到了陳玄身邊。

他露出一副邀功的表情，沾沾自喜道：“大王，事情俺都辦完了，話都原封不動帶到了。那小子臉嚇得煞白，別提多可笑了。您要的魚罩也帶來了。”

陳玄用尾巴欣喜地拍了拍大聰明的后背：“干得漂亮大聰明，不愧是我的愛將。”

大聰明憨笑著撓了撓腦袋：“能替大王辦事，是俺老年的榮幸。可是大王，這魚罩有什么用啊？咱們又不用這玩意抓魚。”

陳玄微微一笑，用尾巴接過魚罩，反手扣在了那幾株忘古藻上。然后搬來一顆石頭堵住上面的口子。

“你看，這樣就不用擔心魚會來吃我們的水草了。魚罩有縫隙，不影響光照進來，水草就能活。咱們也不用天天在這守著。”

大聰明恍然大悟，繞著魚罩游了一圈，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原來如此，大王真聰明，又學到了。”

“咱倆要是有手就好了，那樣這種罩子我們自己就能編。”

陳玄第一次意識到“有手就行”這句話的含金量，自己的爪子短得很，連自己的頭都摸不著。大聰明更是只有一對魚鰭，不靈活。

“那俺老年努努力，爭取長出手來。”

陳玄哭笑不得：“大聰明，你是長不出手的。”

“我看那蝌蚪都能長出手，俺怎么就不行？”

“那我就期待一下吧。”

陳玄君臣在水下談笑風生。

而在水面之上，一個健壯的少年正提著一把長刀屹立在河岸邊，夏夜晚風吹過他堅毅的臉，月光灑在刀刃上，閃出一道銳利的寒芒。

“小虎，哥哥來替你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