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碧空微熹，天際處泛起魚肚白。

布滿柔和光輝的精靈穿梭其中，咬破屬于黑夜這片幕布的唇，殷紅的血色傾瀉流淌。

須臾間，殷紅肆意擴張，幻化成漫天朝霞。

陳元收刀入鞘，行至孫啟偉身前，目光平靜地環顧著周遭的婦女兒童。

將凄苦之人從地獄下扯出，再將之拋棄無異于是將之重新扔下地獄，更是殘忍的惡魔。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陳元認為這是必須要進行的。

但如何安置他們，他此刻卻拿不出主意。

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多管閑事，這些人分明跟自己沒有半點關系，何必要去扯上因果？

可緊隨而至的，是一道道充滿著希望的目光，正好奇地偷瞄自己。

似乎方才不救他們，自己的良心會被譴責一輩子。

“大哥哥，謝謝你救了我們。”

一名膽子很大的女娃竟走向了陳元，抱住了他的小腿，嬌小的腦袋只能夠住膝蓋。

這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孩子，眼睛如同黑曜石般純凈，此刻經得洗漱，仿佛瓷娃娃般精致。

“她即便不是出自大戶人家，卻也絕非尋常百姓。”陳元猜測著。

如今這個年月，世道早已亂套，尋常百姓家中米糧本就不多。

郊外鄉村，甚至是城內的小門小戶的孩子，都呈現出病態的干瘦。

這一點，從小丫頭與其他孩子的差距中，便能夠看出。

“連貴族士紳都無法幸免么？”陳元驚詫不已。

本以為只是王朝末年，動蕩混亂實屬正常，卻沒有想到居然能到達這個程度。

朝廷恐怕只能維系京城周遭的安定了。

其余地方想要存活下來，只怕是弱肉強食，各憑本事。

“修行、實力、活下去！”陳元暗忖。

旋即垂眸，凜冽的目光想要轉變為柔和，但終是失敗，于是只好平靜看去。

陳元本打算撫摸小丫頭的腦袋，卻發現手掌早已是一片殷紅，于是只好在身上擦拭，然后便發現黑衣早已被浸透，尋不到絲毫干軟的地方。

最后只好擺手，輕語道：“剛換上的衣服，不要弄臟了。”

誰料小丫頭的胖手居然抓住了他的手指，嘿嘿笑道：“不怕，不怕！大哥哥比剛才的朵朵干凈多了！”

陳元也不知應該如何說服，于是只好牽起她的小手，轉而偏頭看向孫啟偉。

“以你對怡安縣的了解，我應該如何安置她們？”他平靜問道。

望著眼前收斂著銳利的黑衣青年，孫啟偉很難將之與屠戮魚龍幫的殺手對照起來。

聞言之后愣神了許久，才慌張答道：“以大人的天資，只要愿意投入三姓六望，比如我們孫家，他們肯定不會拒絕。”

“屆時，魚龍幫主絕不敢二話，甚至很可能被直接滅殺！”

十幾歲的模樣卻能夠擊斃魚龍樓包括堂主在內的數十名修士。

柳家麒麟子一般的人物，這些名門望族絕對不會將之閉于門戶之外！

然而，陳元卻是微微搖頭。

這固然是個很好的主意，但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陳元與他們并無仇怨。

可原主的身份，卻令得陳元先天與柳家站在對立面。

以及，目前為止只有魚龍幫可以提供滌孽值，是不是意味著柳家也將提供滌孽值？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陳元現在更想殺光這所謂的三姓六望。

供養黑幫人口買賣，暗地逼良為娼，牽扯一個家庭的賭博，視人命如草芥……

當不起這名門望族的稱號。

注意到他目光不善，孫啟偉忙道：“其次的選擇，便是藏，不知大人是否知道懸濟寺？”

陳元自是不知，但“懸濟寺”這個名字卻好像非常有名，引得一名女子開口：“是不是寂照法師所在的懸濟寺？”

“就是那里！”孫啟偉暗自松了口氣。

陳元大感意外，詫異道：“這兩個名字，很出名？”

“非常有名，甚至整個怡安縣就沒有人不知道的。”幾個小孩子開口。

“寂照法師是有大慈悲的，這些年來救濟了不少平民，反倒是寺廟本身很是清苦。”

“就是不知，寂照法師是否愿意收留我們？”

“若是法師愿意收留我們，一切都萬事大吉了。”

“難，寂照法師時常外出降妖，大抵顧不上我們。”

幾名知道信息的女子，三言兩語地，將懸濟寺與寂照法師的形象勾勒出來。

陳元暗忖，此人在世家與平民的口中都以正面出現，而且口持一詞。

在這腌臜遍地的縣城里，如此人也，顯得尤其難能可貴。

陳元暗自點頭，“如果柳家遷怒，寂照法師可否護得住她們？”

孫啟偉道：“不成問題，寂照法師與縣令有舊，又與四大家族立下約定，唯獨不能庇護修行者。”

“他也是修行者么？”陳元繼續發問。

“沒錯，寂照法師境界不詳，但即便是我那些兄長叔父，對他都很是客氣。”孫啟偉略微頷首。

“你的叔父？”

“武道第二境，煉筋境強者！”

“如此，倒確實是個不錯的去處。”陳元微微點頭。

當然，好去處只是對于這些女子孩提而言。

對于此陳元來說，他并不會輕易地相信他們所言，需得親眼所見才能放心。

如果能夠確認這寂照法師真是個大慈悲人，或者陳元的實力提升到足夠安全的地步，倒是有著叨擾的必要。

眼見得周遭聚攏的人越來越多，陳元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對眾人說道：“現在便走！”

噠噠——

正當此時，一陣忙亂的聲音響起。

循聲望去，便見得兩架馬車飛速駛來，兩名車夫顯得尤其暴躁。

然而，當車夫見到眼前的一幕之后，卻下意識地吁了一聲，扯緊韁繩。

馬兒的愔鳴中，八名煉肉初期的修士踏步而下，面色猙獰瘆人。

為首者，臉上青紫色遍布，獰笑著就要開口。

可見到熟悉的地點卻失去了熟悉的建筑，地面的顏色比之自己臉上的姹紫還要深的時候。

憋了一肚子火，從而醞釀出來的話語，頓時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這……你……我……我來得不是時候……”

“我不打擾，我走了哈！”

此人自然就是先前想要買下朵朵幾人的武夫，青紫色臉龐的他如今愣是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擠著同伴就要往馬車上跑。

只是，那如同幽冥般冷冽的聲音，此刻居然帶著輕笑重新浮現在了他的耳畔。

“不，你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