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花，我已經躺在棺材里了。

我困惑的打量這個環境，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躺進來。

面前就是棺材蓋。

從棺材口傾瀉進來的光亮，讓我一下子就看清了刻在棺材蓋頂上的字——

“家父莫遠山之墓”！

我吃了一驚，莫遠山是爺爺的名字，它怎么會被刻在這里？

我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個人的身上。

棺材狹小，但對我來說，還是可以活動的。

我翻過身，看到躺在自己身下的人時，頓時呆住了！

躺在我身下的不是別人，正是爺爺！

爺爺穿著白色壽衣，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就跟我剛才在棺材外面看到的景象一樣。

我害怕極了，連忙搖搖爺爺，想把他叫起來。但是叫了好幾聲，沒有見他動，于是我不想再坐以待斃了，就自己爬起來，想撐開棺材蓋。

可是沒想到，剛爬起來，旁邊忽然就伸來幾雙小手，緊緊抓住了我。

我嚇得大叫！

轉頭一看，棺材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幾個小孩，他們鮮血淋淋的，而且脖子上還沒有頭顱！

看到這個景象，我更加害怕了，大聲叫“爺爺”，可是爺爺就跟睡死了一樣，沒有聽到我的喊叫，自始至終都沒有睜開過眼睛，就更不用說出手救我了！

得不到爺爺的回應，還被冰冷的小孩們緊緊抱住，他們脖子上流下來的血弄了我一身，粘稠又惡心，我絕望得快哭了。而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猛地清醒過來，發現眼前不再是狹窄的棺材，而是明亮的病房里！

我趴在姑丈的背上，手腳還帶有點抽搐，但漸漸的好起來了。

床邊站著一個白衣天使，天使詫異地問我：“小朋友，你沒事吧？”

我爬起來，眼角余光掃到身下的紋身，鯉魚頭、小鬼身，忽然之間，鯉魚眼珠子轉了一下，我嚇得跳起來，落到地上，什么也不敢想，趕緊拔腿就跑！

護士在背后吃驚地叫道：“哎！你這小孩怎么一回事啊！”

我跑回爺爺的病房里。

爺爺正坐在床上等我，看到這么鮮活的爺爺，我一下子就找到了歸屬感，趕緊跑過去，一頭鉆進被窩里，瑟瑟發抖。

爺爺趕緊從被窩里把我抓了出來，他吃驚地打量我，隨著他的目光，我才發現自己的身上都出了幾個小孩的手指印，看到這些烏青的手指印，我又嚇出了一身虛汗。

爺爺摸摸我的頭，嘖了一聲：“又燒起來了。”

我又發燒了？

我明明剛打完針！

但下一秒，我就挨了爺爺一巴掌，爺爺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小兔崽子！都叫你別往棺材口看去了，你還往棺材口看去了，是不是？”

我這才想起這一回事，趕緊無辜地叫起來：“我不看，我就找不到你要我找的字啊！那個字就紋在棺材口里，被黑紋蓋住了！”

聽到這句話，爺爺才原諒我，問：“找到了？真的有人名？”

“有！”道理在我這邊，我理直氣壯地說道：“那棺材里寫的名字是——家父莫遠山之墓！”

爺爺呆住了。

我奇怪地問：“爺爺，你的名字怎么會紋在棺材里呢？”

我奇怪的是這一點，而爺爺聽到的卻是另一點，如果那時我再多懂點事就好了，這樣我就能知道，重點不是紋在棺材里的名字，而是另兩個字——“家父”！

這兩個字無疑給爺爺最沉重的打擊，他許久都沒反應過來，我擔心他會變得跟棺材里的爺爺一樣，所以趕緊推了推他。

還好這個爺爺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只是反應過來之后，好像一下子變得更老、更滄桑了！

他眼神復雜的看著我，問：“狗蛋，你確定你沒看錯？”

我點頭，信誓旦旦地說：“沒有看錯，那個字是紋在棺材口里，被黑紋擋住了。你要是不信，后面給姑丈做紋身的時候，你可以自己看嘛！”

但爺爺嘆了一口氣，說：“爺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

我一想也是，他要是眼神好，那昨晚給姑丈做紋身的時候就應該看得出來了，哪里還用叫我去找名字？

爺爺嘆完氣后，又說：“不提這事了。等會兒你見了你姑，不要跟她說這事。”

“嗯。”我聽話地點頭。

然后他詢問我在姑丈的病房里，都經歷過了什么？于是我就把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一遍。

說到那鯉魚轉動眼珠子的時候，爺爺皺起了眉，拍了我一下，說：“別瞎說！我沒給鯉魚紋眼睛呢！”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紋身靈不靈，就看這眼睛點得好不好了，所以紋身的時候，點睛往往放在最后，這是我們紋身師的規矩。

姑丈的新紋身還沒做完，所以這鯉魚自然是還沒點睛的。

但小時候我可不管這些，只會說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我沒有撒謊！我真的看到魚的眼珠子動了！”

“你確定？”

“確定！”

爺爺嘶了一聲，很快就想明白了個中道理：“你看到的可能是‘底色’在動。我沒有洗去老紋身，就先紋新紋身了，所以那魚眼里動的是老紋身原來的底色！真沒想到呀，斬了那些小鬼的頭顱，他們竟然還能活動，看來我得趕緊完成新紋身才行了！”

“嗯。”

接著，爺爺又想起了另一樁事：“對了，你昨天晚上一直喊著‘妹妹’。那個‘妹妹’是怎么一回事呀？”

提到妹妹，我整個人都迷糊了。

迷糊，是因為我已經弄不清那個“妹妹”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了。

她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都把我給整迷了。

但是爺爺說不要緊，讓我老實把昨晚看到的都告訴他就行。

于是我就把昨晚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爺爺。

沒想過到爺爺聽完后，又難過起來了，悵然若失地說：“想不到一個小鬼都比人孝順啊……”

我問什么意思？

爺爺苦笑一聲，沒回答我的問題，可能是覺得我年紀太小，不宜說太多吧！

直到我長大之后才明白，那個“妹妹”不是妹妹，而是姑丈背后紋的小鬼之一，在最后的關頭，她沒舍得帶走她“爸爸”，也沒舍得帶走她“媽媽”，所以，就把我爺爺給帶走了！

在爺爺的嘆氣的時候，小姑推門進來了，她手里抱著一本書，另一只手則是提著一個行李箱。

走到床邊，她放下行李箱，雙手恭恭敬敬的捧上書：“爸，你要的《百紋錄》拿來了。”

“嗯。”爺爺接過書，仔細地檢查了起來。

我好奇地從被窩里探出頭去看。

家里也有一本《百紋錄》，但爺爺說過，《百紋錄》是我們莫家的傳家寶，是歷代先祖們的心血杰作，里面收錄的每一個紋身圖都有著非同凡響的來歷。

可是這《百紋錄》不是只有我們莫家有嗎？為什么在外面還有一本呢？

而且看爺爺翻動的書頁，上面的圖畫跟我記憶中的還不一樣，這明顯是另外一本《百紋錄》！

直到檢查完后，爺爺這才滿意地點頭，“嗯”了一聲。

接著，他打開行李箱。

這行李箱看上去是平平無奇，但等爺爺撬開夾層之后，就大又不同了！

只見他從夾層里面取出另一本書，跟小姑帶來的書合在一起，臉色變得欣慰起來：“十年啦，這《百紋錄》終于完整了！”

這時我才知道，小姑負氣離家出走，帶走一半《百紋錄》的事。爺爺這次來莞城，一來是為了救姑丈，二來也是為了追回著半本《百紋錄》。

然后，爺爺轉過身，鄭重地把書放到我手里，對我說：“莫失，這《百紋圖》是我們莫家九十七代人留下來的手稿，里面全是咱們家祖輩紋過得最厲害的紋身，這本來是要傳給你爸爸的，但是你爸不爭氣，也不在這里，所以現在也就只能是傳給你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練習，把我們莫家的祖傳手藝發揚光大！”

“嗯。”我完全被另一本《百紋錄》所吸引，爺爺說的這段話，我從小到大已經聽過無數遍了，耳朵都長繭子，我倒著都能背出來，所以他這一次念叨，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沒有想到，這竟是爺爺對我說的最后一遍！

爺爺又鄭重地說道：“莫失，過去我一直都是拿《百紋錄》來給你當睡前故事講，并沒有跟你講別的。現在我要告訴你，這《百紋錄》分上下兩部、陰陽兩冊，你從小到大看的那本是陽冊，這本是陰冊。”

“陽冊里收錄的是陽紋，為神、佛、仙、瑞獸之物，紋上可保人一世平安，福壽延綿。但是你需要謹記，這陽紋正統，需敬神佛，若紋者其身不正，言行不一，必遭天譴！”

“陰冊收錄的是陰紋，為妖、魔、鬼、怪之物，對紋者沒有什么特殊要求，效果是最強、起效也是最快的，但是你要知道，與邪祟為伍，遲早有一日反受其害！你姑丈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