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右手伸出，蜷曲了四指，徒露小指彎如勾地停留。

“拉鉤。”路安別說。

“……拉鉤！”周祈鈴右手微微顫抖著，也伸出，勾起小指。

深夜的涼風從陽臺吹拂而入，像是要吹熄滿桌的蠟燭。

但燭光只是搖曳，沒有熄滅。在它們的輝映下，兩只小指勾到一起，吊了三吊。

“……八折。”周祈鈴小聲說。

“什么？”風吹的夜宵塑料袋嘩啦作響，路安別沒聽清。

“你找我畫插畫，打八折?！敝芷礅徛曇糇兇?，總算蓋過了塑料袋的喧嘩。

她看著和她僅有一臂之遙的路安別，關于這一點，絕不打算退讓：

“第一次約稿免費，算我投資你，接受了以后就只能找我……沒有特殊理由的話！

“或者你如果過意不去，那以后賺錢了再把第一次約稿的錢補給我……也不用只找我……”

周祈鈴越說，聲音越小。

姐啊，你怎么又越說越卑微的感覺……路安別啞然失笑：

“那我可得早點寫出來了，不然不能盡快蹭到非常棒的插畫?！?

他收回右手，重新握住一次性竹筷。

周祈鈴依依不舍地收回右手，垂在小腹前，任左手輕輕握著，小指還微勾。

“……你不謝謝我嗎?！?

“嗯？”

“就是……對我說……謝謝。”感受著路安別的目光，周祈鈴扭捏著身子，一節一節埋下頭。

“——果然還是算了！對不起我隨便說的！”隨即猛然抬頭，自我否認。

路安別狐疑地看了她一會兒，稍作思忖。

明白過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他綻放開陽光清澈的笑容：

“謝謝姐姐，姐姐真好~！”

“！！”

“姐姐你的臉怎么紅了？沒事吧，是不是發燒了，我能摸一下嗎？”

“不可以?。。　?

“好的?！甭钒矂e笑容一收。

呵，喜歡雄小鬼男夾子的女人。

“……啊。”面紅耳赤的周祈鈴，對路安別的收放自如沒反應過來。

路安別說：

“剛才的發聲是往上提，靠前，同時自然放松，呈現出干凈清亮的少年音效果。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練的？”

竟，竟然是練出來的嗎……周祈鈴呆呆地點頭。

她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撲通。

路安別神秘一笑：

“其實很簡單，就是上學時對食堂阿姨撒個嬌。

“只要稍微出賣一下聲音，阿姨就會笑呵呵地多給我打滿滿幾勺肉，有時候還會偷偷不要我的錢，讓我高中三年吃得比其他同學都好得多。

“這方法很多男生都能用的，不過大多數人拉不下臉，拉的下臉的又有很多掌握不了程度，不是特別緊張僵硬，就是特別冷漠應付，或者特別諂媚討好，總之不自然?！?

“是，是這樣嗎。”周祈鈴結結巴巴地說。

感覺學到了很實用的小知識。

但這知識她已經這輩子都用不到了。

“哪個阿姨不會喜歡被年輕人喊姐姐呢，尤其喊得還很開朗自然?！?

“……我是阿姨?！敝芷礅徯纳鷱娏业拇鞌「?。

她才23歲，已經成為阿姨了嗎。

“當然不是說你，你確實是姐姐，嗯，大姐姐?！?

路安別不著痕跡地晃過和諧禁區一眼：

“不過平時我不會這樣說話，嗓子回到更舒適的位置，表情也不用生動豐富。

“雖然說幾句很自然，但終究比不過真正的自然。”

“哦，哦。”周祈鈴感覺路安別好像在暗示什么，但她沒聽懂。

“對了，好友！”她突然想起來，忙拿出手機，遞向路安別正要開口。

路安別搶先一步：“我的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

“誒？”

路安別拿出手機，當著周祈鈴的面長按電源鍵。

短暫的黑屏后，一個“電量不足”的圖案出現在屏幕中，幾秒后再次熄滅關機。

“就是這樣，你沒注意到我一直沒玩手機嗎。”路安別把手機放到桌上。

“我拿去充電。”

周祈鈴拿起手機，正要去冒一定風險打開電閘。

路安別的聲音飄來：

“你這有霹靂口的充電器嗎？”

周祈鈴呆住。

她低下頭，這才發現，路安別用的手機是好多年前的老款菠蘿。

而她用的，是安卓機，C口。

兩種充電接口長得不一樣，完全不兼容。

“……沒有?！敝芷礅徴f。

“那就明天吧?！?

路安別道：

“明天我回學校充上電了，就重新申請加你好友。

“現在早點吃完早點洗洗睡吧，我明早還有課，至少也得睡四個多小時，養養精神?！?

周祈鈴這才驚覺，自己一個不用上班和上課的社會廢人，竟然在毒害一株大學校園里旺盛生長的青草。

“對不起！我這就去給你鋪床！”

“不用，我睡沙發就好，早晨走也方便。”路安別道，“何況你也沒多的床給我鋪?！?

他大掃除時把周祈鈴的家摸得門清，兩室一廳，一間工作室，一間臥室。

就算鋪床，也只能打地鋪。

那還不如睡沙發上，省得離地板太近聞到沒拖干凈的腐敗味。

之前本來也正是打算睡沙發，都跟周祈鈴說好了，看來她忘了。

路安別從走回來的周祈鈴手里拿回手機，重新進食。

吃了估摸有四五分飽，不至于欲求不滿，也不至于忙于消化難以入睡后，他放下竹筷，先行去洗漱。

等他洗完，徑直往沙發走去，栽倒般迎頭躺入，對匆忙放下碗筷的周祈鈴道一聲晚安，閉上眼睛。

“晚安。”周祈鈴小聲地說，吹熄滅所剩無幾的蠟燭。

她用晾衣桿當拐杖，輕手輕腳去陽臺，關窄用于吹干地板的玻璃窗。

再將吃剩的夜宵收入冰箱，去浴室放水洗漱。

一邊洗，周祈鈴一邊擔心浴室外可能傳來的動靜。

但淅淅瀝瀝的水聲中，除了她自己稍微緊張的呼吸聲，似乎沒有更多雜音。

也沒有發生浴室門“咔嚓”突然被打開的事。

周祈鈴洗完澡用完浴巾換完衣服，去冰箱拿出冷凍好的毛巾，回臥室猶豫了下反鎖上門，坐到飄窗上冰敷還在疼痛的腳踝，望著窗外的夜色發呆了好久。

……依然什么動靜也沒有傳來。

也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