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車馬很快駛進縣里，云隱縣畢竟是縣城，比清風鎮要大上不少，也繁華許多，街邊鱗次櫛比的古風建筑讓李聽玄有種恍惚之感。

來縣里已是中午，一行人在張縣丞的張羅下，在縣內酒樓吃了飯。

只是一眾少俠早上時候在云隱觀里，兩塊妖獸肉便吃了個頂飽，此時再看一桌美食，竟無半分動筷欲望，只草草吃了一點。

期間，李聽玄半開玩笑地問道：“張縣丞，我看這一路上的行程都是你在安排，平日在縣衙，怕不是也比吳縣令忙不少吧？”

言外之意大概是，你這縣丞按理說歸縣令管的，怎么我看好像是你在管事兒一樣？

“這……”

張縣丞撓了撓頭，自然聽懂了話外音，笑道：

“縣尊大人平日里公務繁忙，我哪里比得過他，只是縣里一應大小事物都得勞煩大人操心，不得閑暇，這些口舌上的功夫自然就由我代勞了。”

李聽玄笑了笑，認真道：“口舌兇場，是非惡海，縣尊大人于此一道上，卻是勝我多矣，我當勤之勉之。”

吳縣令略顯詫異地看他一眼，而后微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論身份，他是縣令，在場品級最大者，這樣做倒也不算廢了禮數。

吳縣令沉醉書籍，席間基本都是張縣丞一個人在應付姜幼儀一行六人加上李聽玄。

廝混官場的人應付起六個初入江湖的少俠簡直不要太簡單，就連李聽玄也被他哄得高高興興，當然大多數話題也無非離不開昨晚的事。

不過幾人聊的一些民間傳聞、官場趣事，倒是讓李聽玄這個在山上悶了一二十年的人開了耳目，對自己所處的地界有了些許了解。

云隱縣所處的陽順府歸華陽省管轄，位于大虞東部，省內多是平原，少有山脈，似云隱山這等已是難得。

如華陽省這等，大虞轄境之內足有二三十個，大小不一，國境內鮮有極端環境，但出了大虞，四方各處便是十足的蠻荒之地。

與南疆接壤的十萬大山、與北境相連的無垠荒漠、與西方交接的積寒冰川，不一而足。

據說十萬大山再往南便是無盡汪洋，但大虞人連那片山脈都不甚了解，就別提更南邊的汪洋了。

聊到昨晚的事，自然繞不開大虞境內那些神神鬼鬼，遺憾的是，李聽玄聽了半天，也沒能確定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眾人都認為大虞只是一個小國，但就憑這里一府之地便有沃野千里，一個省有數十個府，整個大虞又有十來個省的面積，這個大虞恐怕要比前世的祖國還要大上不少。

“咦？樓下停了好幾輛馬車，可是來接你們的？”

吃飯時，李聽玄忽然說了這么一句話。

姜幼儀等人面面相覷，剛才什么聲音都沒聽見啊？

推開窗去看，下面果然停了幾輛形制各異的馬車，有奢華有低調，不過幾人很快都找到了各自的熟人。

“楊伯！”

“吳叔！”

熟人自然是駕車的幾位，乃是各家的車夫。

一問才知，幾名車夫領了各自家主的命令，前來云隱縣接自家小主人回家，半路上遇到了，索性結了個伴。

也幸虧云隱縣距離陽順府城并不遠，一夜時間足夠趕到——若是遠的話，知府也不會給姜幼儀偷偷溜上山的機會，半路就給截胡了。

打過招呼之后，幾人重新落座，該吃的飯還是得吃完。

酒足飯飽，以姜幼儀為首的幾人一一與李聽玄別過，張選等人先下了樓，踏上自家馬車。

“前輩，在下有種直覺，再過不久，我們或許會再次相見……”

臨行前，王奕低聲說了句，他也不知自己究竟為何會說出這句話，只是一種奇怪但十分篤定的直覺。

李聽玄笑道：“世間萬物，皆因緣生，因緣滅，你既然有此直覺，想必你我不久后定會相見，到時再敘不遲。”

“既如此，道長，就此別過！”

“別過！”

王奕鄭重抱拳，此行所遇之事，比他先前二十年經歷的事加起來還要豐富，令他終生難忘。

“道長！”

卻是姜幼儀喊了一聲。

她蹬著云履，單腳站在下樓的臺階上，另一只腳踩著二樓的木地板，頗爽利地一甩馬尾，向他抱拳。

二人中間只隔著一道斜下來的金燦燦陽光，以及空中被陽光照射而顯露形體的點點塵埃。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對酒窩。

“道長，江湖路遠，有緣再會啦！”

李聽玄輕笑應下，“有緣再會，姑娘再來，貧道定掃榻相迎！”

樓下適時傳來呼喊：“小姐，快點吧，老爺昨夜聽到你的消息都快急死了，這會在府里指不定多著急呢！”

“知道啦，這就來！”

目送眾人下樓，上車離去，李聽玄方才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

“前輩，接下來該作何安排？”張縣丞問。

“嗯，在縣里逛逛吧，我還沒來過呢。”

“可要下官安排人隨同？”

“不必了，我一個人逛逛就好。”

“那好，前輩若有需要，隨時找我就行，下官一般都在縣衙……哦，當然還有縣尊大人，你說對吧大人？”

“嗯？”

胳膊肘被碰了碰，吳言抬起頭，

“嗯。”

應了一聲，然后繼續專心致志地看書。

李聽玄笑了笑，真切道：“吳縣令是愛書的真君子，咱們還是莫要擾了他雅興。”

值得一提的是，事后李聽玄私下里問酒樓掌柜，得知縣衙請客居然是付了銀錢的，而且還是那位張縣丞主動付的錢。

這倒是讓他對兩位縣官多了不少好感。

……

“吳叔，你知不知道我昨晚遇到了什么？”

馬車上，說起昨晚的經歷，姜幼儀顯得害怕又興奮，那還是她第一次遇到神神怪怪的事情。

被稱作吳叔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笑，手中暗自發力，不見手動，但聞繩響，驅趕馬匹向前。

姜幼儀很快把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補充一句：“吳叔，你說我能不能跟他一樣修仙啊？”

“呵呵呵呵。”

吳叔輕笑著搖了搖頭。

“吳叔，你笑什么？”

“小姐啊，這世上是沒有神仙妖怪的，都是騙人的把戲，聽聽就好，不能當真。尤其是那一劍斬出十余丈，一聽便知是假，先天高手亦不足為也。”

“可就是真的嘛……”

姜幼儀嘟囔著，若不是妖怪，那要怎樣才能頃刻間把一個人的血肉變走，而只留下一具皮囊？

若不是神仙，又怎樣才能隔那么遠一劍斬妖？

前面吳叔道：“小姐，這回您上山沒向老爺報備，老爺在家中可是發了好大一陣脾氣，您回去可得小心著點，莫要惹老爺不高興……”

“還有結婚那事，小姐您也快二十了，若非老爺寵著早該嫁人了，您最好還是上點心吧。”

“知道啦知道啦……”

姜幼儀敷衍一聲，心說哪次不是這樣，回去道個歉認個錯就是了，大不了關幾天禁閉。

掀開窗簾，官道旁是一片農田，如今時節正是麥子成熟的時候。

至于嫁人？自她行俠仗義以來，要說看得上的，還真沒幾個。

身為知府千金，她的眼光自然不是一般的高，需得是長相英俊、武藝高強、宅心仁厚之輩，可這江湖上盡是腥風血雨，又哪得這等人物？

思緒發散，恍惚間回到了昨天晚上，再見那月下一劍的風采。

若是那等神人，方才夠格呢……

車輪滾滾向前，沿著官道出了云隱縣，聲音漸行漸遠，慢慢淹沒在道路兩側翻涌的金黃麥浪之中。

桂平鎮，位于云隱山腳，是云隱縣下轄的其中一個城鎮，鎮上有將近一半的住戶都以打獵為生。

可前些日子山上不太對勁，起初人們還不信，在付出了好幾個人的性命之后，鎮子里的獵戶就再也沒有一個敢上山的了。

桂平鎮獵戶眾多，這些獵戶往往有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傳統，今日也是如此。

地點選在一個姓蕭的獵戶家中，幾家派出一個代表，攏共二三十人擠在一間小屋子里，愁云慘淡。

“唉，兩個月了，還是不敢上山，眼瞅家里就要揭不開鍋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上山？上山去干嘛，喂妖怪？反正我是不敢去了。”

“不去打獵，咱們還能做什么？我家世代獵戶，除了干這個，也不會別的啊。”

這兩個月來，說是來商討對策，實則不過是過來抱怨，畢竟誰也拿山上那些精怪沒辦法，死了男丁的那幾戶，到現在夜里還常常哭泣呢。

“唉——”

“唉——”

屋里一聲接一聲地嘆氣，最后還是那蕭姓獵戶忍不住開口了。

“今天早些時候，我有個朋友跑過來跟我說，說云隱山上出了個仙長，一夜之間把山上的妖邪全給掃蕩干凈了，如今的云隱山已經恢復了往日模樣。”

一眾獵戶紛紛難掩激動地站起來。

“這、果真嗎？”

“如此說來，我們的飯碗有救了？”

“仙長除妖……怎么聽怎么不可靠的樣子，他要是真好心除妖，早在兩個月前甚至更早就該來了，為什么要等到現在？”

“嘶，你這么一說還真是，你說有沒有可能，是那什么仙長自己在山上養的妖怪，等妖怪成了氣候，他再上去殺了，名利雙收？”

眼看話題越聊越歪，蕭獵戶連忙打住。

“哎行了行了，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曉得了？”

立刻有人反唇相譏：“誰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

目光掃過眾人，眾獵戶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與他對視。

“我去就我去！”

蕭姓獵戶被激了一句，忍不住抄起堆在旁邊的家伙什：“一群爛慫草包，與其整天在這兒抱怨這個抱怨那個，還不如賭一把，死在妖怪嘴里，好過當個餓死鬼！”

說著，他便端著鋼叉沖出家門，一眾獵戶也下意識地緊隨其后。

一時的熱血終究是用完了，蕭獵戶還沒上山就已經后悔了，抱著鋼叉，望著已經不足一里路的云隱山，腿肚子直打顫。

只是身后一直跟著那群獵戶，剛在眾人面前放下的豪言，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不是？

天人交戰后，方才咬牙下定決心。

去他媽的，拼了，不就是上山么，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