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
宜出行，交友，動土。
忌嫁娶，作灶，安葬。
冰消雪霽，草長鶯飛。
云隱山綠意正盛。
山腳下，一輛馬車靜靜停著，里面坐著吳夫人、臘兒和楚玉，各自換上了春裝。
吳言則穿著一身儒生衣袍，坐在車轅上等候。
“老爺此去，果真不要我隨行？”
老肖眼里隱有熱淚，顫聲問道。
李聽玄依舊是他那身青色道袍，僅有包袱里頭備了二三件備用，捧著他的大手，搖頭道：
“你業力未消，若跟我去了別處，難以積攢功德。且留在縣內，等你消去業力，突破化形之后再談不遲。”
老肖咬著唇，臉上滿是不舍。
“既然如此，老爺一路小心，老肖不在身邊，老爺得照顧好自己。”
李聽玄笑道：“怎么，你跟著我也不過一年不到的時間，此前莫非也要你幫襯了不成？”
老肖道：“是，是，是我著相了，縱我不在身邊，老爺也定能照顧好自己的。”
李聽玄拍拍他的手背，笑呵呵道：“行了，別太傷感，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或者等你突破化形，也可出門尋我。”
老肖含淚應下。
王奕背著行囊，堪嘆道：“可惜，我與祖師并不順路，不然，陪行一段，也好盡我師徒情誼。”
李聽玄指定山上若隱若現的嫩草，道：
“王奕，你雖開辟了此世武道，但你的道，便如這春日淺草一般，依舊嬌嫩，需要你小心呵護。”
王奕拜道：“是，遵祖師之命！”
一旁杜林邁步上前，與李聽玄擁抱一下。
“道友此去，山高路遠，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李聽玄伸手輕拍他的后背，說道：“雖山高路遠，卻是同一片天地，紅塵際會，自有相見之時。”
兩人松開手，又各自以道揖行禮。
剛才的擁抱，是兄弟情誼，此時的道揖，是道友情誼。
好賴杜林早已見慣了傷感，很輕松地將情緒平復下來，調笑道：
“李兄此去，會經過恒盛府，我那酒窖里的天玉液空了，我如今又是師門長老，不便擅自行動，不妨由李兄幫我采買一些？”
倒也不算難事。
李聽玄欣然應下。
杜林禮道：“有勞了。”
李聽玄回他一禮，遂與眾人告別，抓住吳言伸過來的手，身體微微發力，躍上馬車。
“駕！”
吳言催動馬繩，車輪滾滾向前。
身后，傳來眾人的祝福。
“一路順風！”
聲音順著風傳過來，細細分辨，可以聽出除了杜林王奕等人，還有宋城隍和秦府一家子的聲音。
當然，王桐也在旁邊，但他畢竟是個陰魂，沒辦法通過空氣振動發聲。
直到目送馬車消失在視野中，王奕方對著老肖杜林二人拜道：
“祖師已去，我也該走了，這些時日，有勞神君照顧。”
“杜道長，就此別過了。”
杜林點點頭：“卻不知王少俠家住何處？若是太遠，杜某倒是能相送一程。”
王奕道：“杜道長好意，王某心領了，王某家就在陽順府，此去不過半日路程。”
頓了頓，說道：“便是喚作鶴隱山莊的，不知杜道長可曾聽過？”
杜林聞言，恍然大悟。
“原來是鶴隱山莊的少爺！哈哈，我就說，怎么時常看你面熟。”
“當年我游歷經過鶴隱山時，曾與那莊主有過一面之緣，仔細算來，該有三十多年了。”
王奕驚呼道：“三十年前的莊主，乃是我祖父！”
杜林思索片刻，道：“似乎是叫王守鶴的，不知我記錯沒有？”
王奕激動道：
“正是！正是！鶴隱山莊乃我曾祖所立，聽說他與那山上原本生活的一只仙鶴有些緣分。”
“后來仙鶴不告而走，曾祖為了等她，便建立了鶴隱山莊，我祖父之名，也是因此而來！”
杜林笑道：“不曾想鶴隱山莊居然還有這樣一段來歷，卻是我當時行程匆忙，沒來得及細細了解。”
他道：
“說起來，既然王少俠已經入了武道，又拜李道友為祖師，倒也能算得上修行中人……王少俠之前說，有意在莊內傳播武道？”
王奕頷首道：“是。若我之武道在莊內可行，便將其推廣到全天下的范圍，讓所有武者都能更上一層樓。”
“好志氣，江湖中人，能有你這般格局的，可不多見。”
杜林夸贊一句，說道：
“不如我派幾名有修行的弟子前往鶴隱山莊，以法明觀的名義，與你們建個交情，順帶引你們進入修行者的世界，如何？”
王奕誠惶誠恐道：“豈敢麻煩杜道長和法明上觀？”
杜林笑了笑，卻是聽出了他的話外音。
“你家祖師不是還經常說，聞道者，同作一人，怎的到了你這兒，就變得如此謙虛謹慎了？”
“再者，我幫你，也并非真的大公無私。”
“若日后鶴隱山莊真在修行界混出名堂，或者武道真的被你們走通了，那我法明觀作為第一個與你們建交的勢力，豈非有個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便宜？”
王奕怕的就是這個。
他不怕杜道長懷揣其他心思，畢竟相處這么久，他知道杜道長不是這樣的人。
可法明觀里的其他人呢？又不是人人都有杜道長這樣的修行。
若日后鶴隱山莊有個意外情況，法明觀作為第一個與之建交的勢力，會不會受到牽連？
或者說，會不會有那別有用心之人，趁機拿此事來做文章？
如今杜道長把話鋪開了講，便相當于讓他沒了后顧之憂。
王奕大喜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杜道長和法明上觀，引我鶴隱山莊進入修行界！”
杜林頷首微笑，眼中滿是對后輩的欣賞之色。
或許就連王奕自己都沒注意到，但杜林顯然意識到了這這一點——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已經從當初那個，扯三五個剛認識的朋友就敢闖入云隱山的魯莽少俠，轉變成學會觀察世間萬物，思考每個人的一言一行的，合格的江湖客了。
或許是他悟性超凡？
或許是李道友教導有方？
或許是他修心有成？
或許是兼而有之？
誰知道呢，但總之，當初那個不讓人省心的王奕，已經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無論戰力還是心性，都足以把大虞武林這潭死水徹底攪活的存在。
王奕如今所欠缺的，僅僅是一些應對各類突發情況的經驗而已。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杜林還能親眼目睹大虞武道的崛起？
卻不知那時，又該是多么精彩的龍爭虎斗。
而這一切，都要從眼前這個小他快四十歲的年輕人身上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