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識好像被浸入了水中,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那是膚如冷霜,眉如冷勾的一個女子。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我,而無論我如何努力,都只是鏡中看花,并不真切。
“龍尺,我的夫君。”
我也說不清,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什么,但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目之所及卻是沉寂的山林。
我躺在一片腐木葉中,手中僅僅攥著一根折斷的樹枝。
驚恐的坐起身來,卻發現我無論是頭發中,還是指甲縫中,都布滿了泥土。
這些泥土干的像沙石一樣,只要我輕輕觸碰,立刻就到處散落。
我到底在這山林中躺了多久?
肚中饑餓,嘴唇也干的像是銼刀一樣,我拖著僵硬的身子,根本找不著方向。
直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傳來。
爺爺。
我驚慌失措的上前趕了兩步,愣愣的跪在他的尸身前。
就像那夜那些懸浮在半空中的人一樣,爺爺被一支樹杈穿心而過,懸在了空中。
沒有眼珠的雙目中,不知道流出了多少血,而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撕裂,夾雜著干涸的血肉。
我想哭,想喊,但既流不出淚,沙啞的喉嚨也發不出聲。
就在我悲痛難以的時候,一紙信封好像是自遵天意一般,從爺爺破爛的外套中滑落,跌落在我的眼前。
信封上只有三個字,小尺子。
我顫抖著打開,信中字跡筆鋒犀利,蒼松有力,正是爺爺的字跡。
“小尺子,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咱們這趟入贅就算做成了。爺爺往后不能陪著你了,既然請樹神照拂,我就該按他明碼標價的還命,公平。”
“我這輩子違背天意,逆天而行,早就該死了。只是可惜我沒能養育好你的父親,他作孽太多,給不了你一個幸福的童年,我只能全力保你余生命數。”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必為我掛懷,更加不用埋葬我。十年后,去宋家履行婚約,萬萬不可有誤。”
信封中另一張紙,就是當時爺爺和宋謙簽訂的婚書,輕薄卻又沉重。
后來等我下山的時候,嚴重高燒脫水,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憑著印象回到村里的。
倒在村口的我,就像是一塊破布,臟兮兮的沒人搭理。
后來村民們議論紛紛,竟然是將我抬到干草棚里放著,誰也不敢迎我進家。
瘟神,喪門星,終于克死了林神算,這些言論不絕于耳。
估計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我還有命活下來吧?
村口潘奶奶早年喪子,雖然也一樣生怕沾了晦氣,但終究還是給我送了不少水,干糧。
我靠著這些食物,艱難的從閻王爺手中搶回半條命。
稍稍恢復力氣的第一件事,我便挨家挨戶的去敲打這些村民的門,跪地磕頭。
求他們跟我上山,幫我葬了我爺爺。
他信中從未提及自己死后安葬之事,可作為孫子,我怎么能忍心讓他曝曬山野,任憑鳥食?
而我求人的結果,是滿身的爛泥。
村里人見我這個不祥之兆又活了過來,哪里還敢靠近半步?只有那些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手中搓個爛泥球,遠遠的扔我,有時還夾著石頭。
破皮的傷口在爛泥中感染發炎,我似乎又要病倒了。
第二天的午時,我倒在村中原本熱熱鬧鬧的街坊間,忽然覺得有些輕松。
連將爺爺從樹上救下都做不到的我,就這么去了也好。
正當我放棄一切希望的時候,卻看見了一頭青牛,緩步向我走來。
普通的青牛大多壯碩無比,可這一頭,卻是形如骷髏,皮膚仿佛只是隨意搭在骨架上的裝飾。
它舔了我兩口,用角勾住我的后領,將我甩到了背上。
再一次,拖著我向山中出發。
這大青牛雖然模樣滲人可怖,但比起那些村民眼中從始至終的眼神,我反而更喜歡和它呆在一起。
也許,它最后會把我吃掉,免除我此時的疲累,痛苦,不甘。
只不過,它最后卻將我放在了一處茅草小屋前。
這里和爺爺身亡的地方并不在一個方向,可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住在山里。
門推看,是一位穿著奇異服裝的老太太。
民族服飾?還是自己手工憑湊的碎布衣服?五彩斑斕,又
她抬著一把大煙袋,笑起來不住的發出桀桀桀的聲音,步履滿跚。
走到我面前,拍拍青牛的頭,這牛便將我摔在地上,自顧自的吃草去了。
而這老太太笑著,伏下身子看著我,口中依然只有那怪異的笑聲,沖我勾了勾手指。
這是要我自己爬起來跟她進茅草屋的意思。
連日多病,我人早就恍惚的不行,現在勉強打起精神,幾乎是用爬的爬進了茅草屋。
原因無它,這茅草屋里幽一節棺木,蓋上正好放著一塊玉佩。
爺爺從來都沒從腰間取下過的玉佩。
這老太太不知道從哪里端來一碗藥湯,比劃了一下,讓我喝下去。
而她自己則是做到門口木椅上,一邊怪異的笑著,抽著她愛不釋手的煙袋。
她替爺爺收了尸,想來不至于加害我。
可我喝了半碗藥湯,卻發現這湯中綠色藥草之下,是一條條極小的水蛭。
哪怕是在村里長大的我,也從來沒有吃過這種東西。
轉身欲吐,但饒是惡心的胸腔都要翻過來了,也吐不出一口殘渣。
那老太太吊著煙管,盯著我尖聲一笑。
指指我手中的藥湯,比了個扔掉的動作,最后用手摸了摸脖子。
就是說,如果我不將這東西喝掉,會死么?
看著爺爺棺木上的玉佩,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抬起這碗水蛭,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喝完。
入口后,我甚至覺得這些蝌蚪大小的水蛭鉆入我的五臟六腑,不停翻攪。
而那老太太的笑聲更加大聲了,嘲弄之意不言而喻。
實在是燒的難受,我便靠著棺木沉沉的睡了一會,直到大煙桿子敲中了我的腦門。
此時,夜色已經蔓延天空。
棺木被捆了個結結實實,拉著棺木的還是那頭青牛,而老太太盤腿坐在青牛背上。
她沖我招招手,讓我跟著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