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見亮,東方既白。
那紅墻碧瓦、威嚴鼎盛的皇宮東殿群中,一座滿覆黃色琉璃瓦的歇山重檐大宮聳立,菱花槅門間,宮人垂眉侍立,山石卡墻對立,寬闊的庭院內,老太監含笑進出。
面容姣好的大宮女迎了出來,一面將手里的鎏金小香爐與艾草藥棍遞給宮人,一面對太監道:“王公公久等了吧,太后起了,您請進?!?
王公公連忙作揖,“不敢勞煩花萼姑娘相迎,老奴卑賤之軀,伺候太后是應該的?!?
這位小主雖是丫頭,卻身受太后喜愛,待之如女,出身也不俗,說的話有時候比皇帝太子都要慣用,那可是特地養在身邊的,將來必有重用。
王公公沒敢在她面前擺譜,訕笑著跟了進去,弓著身進了慈寧宮內殿。
當朝太后也才剛起,正偏在榻上,手里捏著一把金箔包裹的小錘,漫不經心敲打著膝蓋。
她頭上戴著藍寶石抹額,左右各梳一支絨花纏絲鬢珠翠,發上抹著香噴噴的頭油,兩鬢斑白卻雍容華貴,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壓。
殿中無人出聲,王公公見狀也忙收斂聲息,靜靜站在一旁不說話。
唯有花萼抿唇一笑,嘴角連個可愛的酒窩露了出來,鵝蛋臉杏眼眸,聲音也清脆動人,“太后娘娘,王公公都等了半晌了,您可別裝看不見?!?
說著花萼便上前給她捶腿,輕輕推了推她,嬌聲道:“太后娘娘,今日天氣可好了,您起來,花萼陪您出去走走好不好?”
太后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用那小錘敲了下花萼纖細蔥白的手指,“你這小沒規矩的,哀家剛醒,才吃了一口茶,你又鬧騰。”
她話中的寵溺聽得人不勝感慨,這滿朝文武里,沒準只有皇上才能與之匹敵了。
花萼乖覺,也沒糾纏。
太后笑了笑,被她扶起來做好,將小錘放在一旁的茶幾上,波瀾不驚的目光輕飄飄落在王公公身上,“回來了,怎么昨兒不來?”
王公公跪下行了禮,“小的昨兒卻是要來的,只是回宮后就見太后就睡下了,這日頭熱,白天難受,到了夜里難得睡個好覺,小的擔心打擾太后,就站了半個時辰沒敢叨擾?!?
“嗯,”太后看了眼花萼,又道,“那姑娘可瞧見了?”
花萼心領神會,即刻便讓眾人下去,只留自己伺候,才聽王公公說:“嗨,這一去不知道,去了嚇一跳。那相府的嫡小姐果如傳言那般,雖生得頗有姿色,只是不大懂禮數,見到咱家只管愣著,太后賜了東西,她也沒謝恩?!?
太后淡淡的笑了一下,“小丫頭沒見過世面,一時見著宮里的人沒有反應過來也是有的。以前不曾注意,這丫頭能讓攝政王看入了眼,想來也該有幾分本事?!?
“本事不知幾個,不過老奴看殿下對她倒是不錯,”王公公把昨日的經歷說了一說,又道,“老奴走的時候,殿下還問太后討要賜婚懿旨呢?!?
“他是年紀不小了,當了攝政王也沒注意自己的婚事,哀家說了幾次他也不上心,原來是心有所屬??磥硎前Ъ姨觐^挑子一頭熱,讓人見笑了?!?
王公公沒敢回這話,花萼奉了一杯茶,老太后抿了一口,氣氛稍緩。
“那之后呢?”花萼替太后問:“那柳家大小姐應了婚事,相爺也點頭了嗎?”
“點了頭,”王公公笑道,“這事情都傳開了,兩人在山洞里邂逅,一個撿了另一個的衣裳,正午就進了攝政王府,不點頭算怎么回事呢?”
花萼抿了下唇,“只是這樣未免唐突了些?!?
太后笑道:“你是我膝下養大的,自小在宮里生活,不懂外頭的姑娘,跟宮里大不一樣。活潑好動、轟轟烈烈,圖的什么浪漫,哪管家族的規矩體面?”
花萼撇嘴,“這豈不是負了父母的養育之恩?自己丟臉也就罷了,叫家里人也跟著丟臉。”
“可不是?”太后微瞇起眼,“不過攝政王打小也是個獨特的,這二人性格倒也合適。你昨日回來時,可去他府里看過,有什么缺的沒有?”
陽光穿過白云,四方城里鋪滿明光,王公公抬起頭,眼里也映著陽光,模糊了瞳孔。
“去了,該有的打點老奴都會安排內務府,只是王爺近日在府里動土,倒換了些柳樹花盆。老奴心想著定親需得熱鬧,是不是可以換些牡丹過去?”
他說完,深低下頭。
太后一時沒有出聲,空氣里的塵埃在她視野里浮動,過了會兒,太后道:“這孩子一向不喜歡在自己府里倒騰,今次怎么來的興趣?回頭你叫人多問問,他素日過得簡單樸素,別瞎折騰,能幫忙的也叫內務府都幫一幫。”
“老奴省得?!?
王公公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忽聽花萼笑道:“那賜婚懿旨,太后準備何時給呢?”
“他這事出得突然,哀家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不過一道懿旨也不是什么麻煩事,”太后微閉上眼,嘴角溢出一絲冷涼意,“那姑娘叫什么來著?”
“回太后,她叫柳如月?!蓖豕f。
太后回憶了片刻,“柳如月,也是許久沒見了,她母親以前倒是個端莊淑雅的人物。既要嫁入皇室,總得讓哀家瞧瞧她的底子,過兩日叫她進來給哀家掌掌眼,也順便學學規矩吧?!?
花萼眨了眨眼,“為什么要過兩日呢?”
太后忍不住笑了一聲,抬起手,在花萼那白皙可愛的面上輕輕一劃,“給那姑娘兩日時間緩一緩,保不齊,兩日后還有驚喜呢?”
王公公沒待多久,慈寧宮很大,人一退下,便就顯得有些空洞冰冷。出來后他用手揉了揉脖頸上的雞皮疙瘩,看了眼跟隨的小福子。
“王府要辦喜事,你讓內務府辦事的人勤勉一些,記得多去王府走動走動?!?
小福子心領神會,“是,公公?!?
……
不知宮里正有一關等著自己度過,柳如月在相府里換了新衣,正四處找人。
她知道,夜璟辰安排了人在自己身邊,要打聽夜璟辰的事情,當然是找他們更直接。
誰知一出門,待抬頭一看,就見那房頂上光明正大坐著個黑衣男人,正俯瞰著自己。
柳如月默了一下,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下來?!?
樓上暗衛猶豫了一下,還是聽話下去了。畢竟這是以后王府的女主人。
而就在他出現在柳如月面前的時候,那抄手游廊的灰暗出,柳如雪正怨毒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