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對流民的態度是復雜的。

流民剛南下那會兒，大家很是同情，會贈予飯菜，甚至認干親者都不在少數。

但流民逐漸增多之后，在縣衙的不作為和大戶的盤剝之下，治安問題凸顯。

活不下去的難民出現偷搶行為，抱團取暖又導致幫派肆掠。

從此，本地人態度隨之改變，排斥厭惡等情緒滋生，雙方矛盾增多。

唯有趙二麻依舊保持初心，但也越來越向潑皮無賴發展。

“人性真是復雜。”

趙易在心中嘀咕一句，看著趙二麻依舊筆挺的身體，一個想法突然冒了出來，道：

“你以為我們都是搶劫，我能做的，你也能？”

“對，我就是不服。”

“好，我有一個地方能讓你徹底明白為什么我能，你卻不能。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去？”趙易意味深長道。

“怎么不敢，當我怕你不成？”趙二麻態度依舊強硬。

他身邊的一位二十出頭破皮幫腔道：

“哥哥曾是余帥的兵，還當過正將，手下管著一百來號人嘞。殺過的蒙虜不知有多少，是從刀山血海里滾出來的，就憑你也想嚇唬住？”

趙二麻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沒有驕傲的意思，更多的是羞惱和慚愧，狠狠地瞪了多話的破皮一眼。

“又是一個有意思，有秘密的人。”

趙易心中嘀咕一句，眼睛卻是一亮，雞窩山最缺這樣的人了。

他對南宋的歷史了解不多，但有幾個重要歷史人物，還是知曉的。

比如余帥。

余帥，在這個時代，特指擔任過四川安撫制置使的余玠。

余玠的名氣在后世可能大不如岳飛，韓世忠等人。

但是，他卻是實實在在為南宋做過突出貢獻的。

他提出的“守蜀必守夔”的核心戰略影響深遠，構建的山城防御體系，多次成功抵御蒙古鐵騎入侵，讓戰火不斷的蜀地和蒙古國交戰多年，屹立不倒。

他曾發起過收復漢中的戰役，并一度取得了顯著成果。

雖然最終未能完成收復計劃，卻是蒙古入侵以來，南宋唯一一次的大規模戰略反攻。

后世眾人所熟知的蒙古大汗蒙哥死亡之地，釣魚城，便是余玠主導修建的，屬于山城防御體系的重要一環。

哪怕南宋已經滅亡，依然有余玠主持修建的山城在堅守，直到彈盡糧絕。

后人評價，余玠延續了南宋國祚數十年，是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可惜，他的結局并不美好，和宋時很多名將一樣，成了朝廷內部權力斗爭的犧牲品，未得善終。

有關于余玠的信息在趙易腦海中一閃而過，立時，便根據趙二麻的反應，猜測此人多半也參加過收復漢中的戰役，不可小覷。

對趙二麻更是看重，收為己用的心思越來越強烈。

不過，他臉上卻是不顯，甚至帶著玩味的語氣，道：

“原來還是正將，倒是失敬了。

但這也激起了我的好勝心，更想羞辱你了。

不如這樣，我們打個賭，你招募更多的手下隨我一起去個地方。

如果我沒法讓你明白，為什么我能而你不能，便算我輸，每人三貫差旅費，如數奉上。

而若我贏，你必須當著眾手下的面，對我磕頭認錯，如何？”

“成交。我輸了僅僅磕一個頭，有什么大不了。但每人三貫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你倒是真能舍得？”

趙二麻臉上有慍怒之色一閃而過，但很快又神采奕奕起來，明顯對錢財很是心動。

“哈，我趙易家大業大，是東西莫村第一首富，還怕賴你的那十幾貫錢不成？”

“我有六十多兄弟，你也給得起？”趙二麻眼睛死死盯著趙易。

“咳咳咳，多少？來來來，我們立書契為證！”

……

雞窩山。

一行六十多人，來到了寨門前。

隨行的楊繼統最是興奮，他是知道實情的，自己祖父昨日便進入山寨中了。

看著已經被燒毀大半，正在重新修繕的寨墻，他哇哇大叫著，甩開眾人當先向內里沖去。

趙二麻臉色有些難看，舉目四望，有些躊躇不前，道：

“此地像一個山匪寨子，山勢環繞，易守難攻。反過來也一樣，進去容易出來難。趙易，你到底想怎樣，駁了面子，騙我等過來圍殺不成？”

此地已是趙易的主場，本身就是黑店，做的自然是有來無回的買賣。

他對趙二麻的警覺很滿意，卻不正面回答，領著四名戰兵向內里走去，道：

“你可能是假的正將，我卻是真的東西莫村首富。一個正將連進去的膽量都沒有，那就回去吧。權當我們沒有簽過什么書契。”

趙二馬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又實在不安。一時有些猶豫。

他猶豫，身邊的流民卻不然，都有些蠢蠢欲動。

來都來了，三貫錢不要了嗎？

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錢比命重要。

他們用熾熱的眼神看著趙二麻，很有將他當場架進去的趨勢。

趙二麻心中一嘆，想了想，一發狠，招呼一聲，領著衣衫破爛的流民們踏入寨門。

甫一入內，聞到的便是一股酸臭，血腥，煙氣混合的怪味。

扭頭一瞧，最先跑進來的楊繼統，已經蹲在地上哇哇大吐起來。

而血腥味和煙氣味道的來源也不難找，那褐色的土地，犄角旮旯里未來及處理的殘肢斷體，以及燒毀的大量房屋，他們已經看在了眼里。

很多流民身體開始發抖，突然又覺得命比錢更重要，有向后退縮的趨勢。

趙二麻臉色同樣難看，他倒不是怕這些，只是確認趙易不懷好意罷了。

冷冷地看向已經止步，一臉得意笑容的趙易，趙二麻將手摸到了腰間的匕首上，準備時刻發難。

哪怕他知道，這樣做其實沒有意義，趙易身邊的高大壯漢，他遠遠不是對手。

但是，臨危之下的果決，卻不容他退縮。

趙易并不在意那明晃晃的匕首，雙手撐開旋轉一圈，以顯示主權，對眾人道：

“歡迎來到雞窩山，祝你們有一個美好的參觀體驗。”又將目光注視向趙二麻，道：

“二麻哥，現在明白為什么我能，你卻不能了嗎？在他燒毀我的祖屋后，我能將趙松的靠山和依仗連根拔起，從而理所當然地占據他的宅院，而你又憑什么竊取我的勝利成果？”

“我的確不能，搶了也會被奪回去，你贏了。但你還是搶劫，這是事實。”趙二麻認輸干脆，但并沒有當場下跪的意思，匕首也從未放下。

“好，愿賭服輸，三貫錢我指定不能給你了。”趙以高聲道。

現場一片一片哀嚎之聲，不給錢，還可能沒命，很多人面若死灰。

就在他們即將崩潰的時候，趙易卻話鋒一轉，道：

“不過，你們若愿意加入雞窩山，我可以每月給你們三貫月俸，從此吃喝不愁，再不會餓肚子。”

……

半個時辰后。

楊再讓拉著趙二麻的手，很是熱情，道：

“歡迎加入雞窩山，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趙二麻有些不自然，但事已至此，也是無可奈何。

他承認自己被逼上了梁山，作為曾經的軍官，他極其排斥去做一名山匪。

不過，兄弟們因為那三貫激動起來，非要給趙易賣命，他只能順勢而為。

再說，他已經知道了趙易的隱秘，又哪是那么好踏出雞窩山的，尸體估計都不行。

趙易將趙二麻的排斥的表現看在眼里，并不以為意。

楊再讓成為他的慕客時，同樣迫于無奈，有些不情不愿。

結果誰能想到，拔掉雞窩山后，意外地撓到了楊再讓的癢處，反而讓對方歸心。

想來不久后，趙二麻也會如此。

畢竟，作為一個男人，誰不想統御更多男人。

目前來看，也只有在他趙易這里，才有可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