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顧故的家離關雎家確實很遠，因此這幾天在關雎家玩過之后，都是由沈蕓開車送他回去，一般都停在離顧故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畢竟這年頭的話，轎車接送那可是相當罕見，還是低調一點的比較好。

今天也是如此。

顧故在關雎家非常順暢地寫完了《理水》，并將稿子留在了那里后，就坐沈蕓的車回家去了。

愉快地謝過沈蕓，跟關雎揮手告別，顧故朝家里走去，關雎則依舊依依不舍的看著窗外，直至顧故徹底消失在夜晚的黑暗當中。

“別看了，我們準備出發了?！?

有些無奈的說了這么一句，沈蕓發動汽車，朝自己家的方向開去。

開著開著，一件早就該說卻硬生生拖到現在的事還是出現在了沈蕓的腦海里，盡管通過后視鏡看著自家女兒那高興的樣子的沈蕓，確實有點不太忍心開口。

但認真想了想，覺得再不說就真的不好辦了的沈蕓咬了咬牙，還是開口道：

“對了關關，跟你說件事?！?

“什么事?。俊卑涯抗鈴拇巴馐樟嘶貋淼年P雎問道。

“你爸爸工作很快就要調動了，這次是直接調到滬上那邊，也就是你出生的地方。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現在都住在那里，加上你的學籍其實也在那邊，眼看就要初三了，所以我們就直接回去。到時候就在那里上高中了?！?

生怕自己不忍，沈蕓索性一口氣把想要說的話全部說完，然后就有點緊張地盯著前面的路，根本不敢透過后視鏡看自家女兒的反應。

真是造孽，那小子要是一直是老樣子，她今天開口會有這么艱難？

誰知道好像突然就開竅了，但好像也沒那種意思.........

真是讓人頭疼。

沈蕓說完之后，后座只有黑夜一般的寂靜。

前方的路固然黑暗，但尚有車燈指引，可后面的人卻不聲不響，似是已經融入進了這個安靜的夜晚。

等了老半天，沈蕓還是沒能聽到自家女兒的回答，于是還是沒忍住抬頭看了看后視鏡。

自家女兒似乎并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只是安安穩穩地坐著，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有一種讓沈蕓不知道再說點什么好的平淡。

又過了許久，關雎終于說了一句話：

“但是我們約好了初三還要在一個班的?！?

“媽媽很抱歉沒有更早一點跟你說，但是再不說就真有點來不及了?！鄙蚴|有些無奈地繼續道：

“你外公外婆已經把房子給我們收拾出來了，也找好關系讓你初三在滬上最好的初三上學，你爸爸的人事調動應該下個月就要出公告了，現在基本上就等著我們搬過去了。”

“能不搬嗎？”關雎悶悶地開口道：“或者說你們走，我留在這里上學，你們有時間來看我就好?！?

“不能，關關，別說傻話?！甭牭阶约遗畠哼@么說的沈蕓認真回復道：

“你還小，你見到的東西也太少。你的人生絕不只是在縣城里普普通通的上學，普普通通的考上一個大學，然后普普通通的生活下去。

我的意思不是你不能普通，而是你不能在還未嘗試別的可能之前就過上這樣的生活。

我希望你能見到很多可能，然后再選出你真正想過的那種生活。

其實讓你在這里待了這么久，媽媽就已經感到很抱歉了。但是你爸爸那里前幾年確實出了一點問題?！?

“但我喜歡現在的生活。”

“或許是因為你已經過慣了這種生活？另外一些生活難道你就不會喜歡了嗎？媽媽知道你其實愿意嘗試很多東西，而這樣的東西又總是太少，我覺得你已經到了可以去往一個新地方的階段。”

“人為什么就非得去一個新地方？”從死機狀態中漸漸恢復過來的小姑娘似乎有點生氣：

“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就過現在的生活不行嗎？我是可能會去新地方，但我就不能自己做出選擇嗎？”

“那你一個人該怎么辦？”其實多多少少有點理虧的沈蕓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我和你爸爸不得不走，你在這里該怎么生活？”

“我現在不知道，但等你們走了我就知道了?！蹦罅四笮∪^的關雎繼續回道：

“在遇到咕咕之前，我也從來想不到他遇到那些事情之后，到底該怎么生活下去。但是咕咕就這么生活下去了，還把自己過得很好！”

沈蕓：“..........”

說起來那小子是挺厲害的，家里那種情況了人都沒有廢，相處下來感覺還挺懂禮貌、挺積極向上樂觀的..........

“總之就是不行。”感覺自己很難通過邏輯來駁倒自家女兒的沈蕓思來想去，還是只能拿出了萬惡的家長的權威：“最遲下個月我們就得搬家，你提前準備一下，也可以跟你的朋友們交代一下。

即便不在一個地方了，以后還是能通過書信來往?！?

“不跟你講了?！彼坪跏钦嫔鷼饬说年P雎腦袋一撇，看都不再看沈蕓一眼，剛到家就蹬蹬蹬跑回自己的房間，房門直接反鎖，壓根不給沈蕓再說點什么的機會。

見狀沈蕓也是頗為惆悵的接連嘆了好幾口氣，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書房，準備在這里思考一下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

自家女兒是個什么樣，沈蕓當然知道。

很多孩子可能都比較害怕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但是自家女兒其實挺有探索新事物的運氣，也愿意多試試不同的環境。

那么這樣一個性格的孩子，怎么就偏偏不愿意搬家呢？

說白了不就是那玩意害的嗎！

但是有些事是真不好明說，萬一沈蕓來上一句“你不就是想跟那個誰在一起嗎？”

自家女兒再頭鐵的說一句：“是！”

這層窗戶紙一捅破，那就真完蛋了。

天殺的，真是氣得我肝疼.........

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任何頭緒的沈蕓又是嘆了一口氣，正準備起來倒杯茶先喝喝時，倒是無意間瞥見了顧故留在關雎家的新稿子。

雖說顧故的小說寫的確實很好，但此時此刻看到這玩意，沈蕓真是氣的想直接扔掉。

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沈蕓終究還是拿起了顧故的新稿子，準備看看這小子的新稿子到底是個什么成色，然后再重新考慮一下自己腦中那個還未成型的想法。

《理水》？

稍稍一讀，沈蕓就看出這篇小說寫的大概率是大禹治水的故事，但是這一篇的話，似乎是用了戲仿的方式，對大禹治水做出了全新的闡釋。

并且在這種全新的闡釋當中，一刻不停地表達著對于現實諸多亂象的諷刺。

當然這種諷刺并不十分露骨，而是用一種頗為戲謔的方式娓娓道來，而到了大禹那一派人的登場：

“他舉手向兩旁一指。白須發的，花須發的，小白臉的，胖而流著油汗的，胖而不流油汗的官員們，跟著他的指頭看過去，只見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東西，不動，不言，不笑，像鐵鑄的一樣。”

白描卻格外傳神的描寫下，似乎也透露出了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而這種理想人格，毋庸置疑也是華夏優秀文化幾千年以來沉淀而出的結果。

總之，與前面那一系列幻想小說相比，這一篇又是另一種路數，跟《狂人日記》那一篇一樣的路數，看似平平無奇，似乎沒有非常特別的地方。

但就是會讓人覺得寫得好，讀來令人久久難忘。

這樣的小說，不夸張的說，甚至比《人民文學》、《十月》、《當代》上面的有些小說都要好。

難怪之前好像聽到這小子寫的新小說似乎就是想往這些頂級期刊投.........

當時還以為那小子只是想試試，沒想到你是玩真的??！

放下手上的小說，這下子是真覺得顧故以后絕不會藉藉無名的沈蕓又認真想了一會兒，這才重新走到了自家女兒的房門外面，然后伸出手用力敲了敲道：

“關關，開一下門，媽媽再跟你說件事。”

這話一出，門的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忍不住扶了扶額的沈蕓搖了搖頭，終究還是選擇直接把這件事說出來：

“我剛剛又看了顧故的小說，寫的很好，完全可以往《十月》這樣的刊物投。其實說白了，以他在寫作方面的天賦和努力，早晚都能出頭的。

而像他這樣的少年天才，滬上很多學校其實都愿意特招進去用以提高自己學校的知名度。

他已經投了新概念作文大賽，有非常大的概率進復賽，要是接下來真的再上一些大刊物，媽媽去找人問問，滬上的很多高中是一定很樂意他去借讀的?！?

不等沈蕓繼續說點什么，關雎原本緊閉的房門一下子就開了，接著眼眶似乎是有點紅的小姑娘就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張口就問道：

“那他住哪里？吃飯又怎么辦？”

“他要是真到那一步，學校是一定會免他的學雜費的，生活上面也一定會有補貼?！北蛔约遗畠旱耐蝗幻俺鼋o差點氣笑了的沈蕓嘆氣道：

“就算沒有，只要他按這個勢頭繼續寫下去，用稿費養活自己絕不是什么問題?！?

“真的？”依舊用一張不太信任的眼光盯著沈蕓的小姑娘繼續道:“況且那又怎么樣，離家這么遠，咕咕說不定還不愿意去呢！”

沈蕓:“.........”

他可能不愿意去所以你就要留在這是吧？！

什么逆天腦回路？！

“總之就是這么一回事，到時候他要是愿意的話，我就幫他聯系一下滬上的高中?！比滩蛔》艘粋€白眼的沈蕓繼續道:

“他要是不愿意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

真要說句市儈點的話，如果不是機緣巧合的話，兩人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當然，這小子現在寫作的勢頭這么猛，以后可能還真不一定........

算了，總之就先這樣吧。

說罷，沈蕓也是捂著疼的厲害的腦袋回房去了。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在另一家人的客廳，顧故名字依舊被人提起。

“你說你們現在是筆友了，以后可能會寫信交流文學？”聽到自家女兒的話，楊志奇只是驚訝了一下，隨即就笑著道:

“好啊，你們年輕人就該多交流交流，又是同齡又都是創作者，應該會有很多共同話題。

說起來顧同學發在七月刊上的那兩篇小說反響是真不錯。不少讀者都已經給我們雜志寫信，希望我們能轉送給顧同學。我們這些天已經在整理了，合適的話就給顧同學寄過去。

我就說，文學期刊也能有自己的青年偶像！”

“光有名有什么用？后面寫的不好還是白搭。要是寫的不好還會有粉絲追捧，這跟那些明星有什么區別？”其實對楊志奇準備搞的一系列活動不是很感冒的楊靈均翻了個白眼，然后有點期待的問道:

“所以他最近有沒有什么新作寄過來？你們那個新概念作文大賽呢他有參加嗎？”

“有沒有新作不知道，到時候寄信的時候我們準備問一問，看能不能再向他約幾篇稿子。至于新概念作文大賽的話，他確實參加了。”想到了什么的楊志奇露出了一個頗為神秘的微笑:

“他的作文，或者說小說，可是引來眾多評委的一致稱贊。你很喜歡的女作家李水瑤老師第一個審到他的作品，然后就直接表示希望讓在場的所有老師都看一看。結果直接直接震驚全場老師。

那篇稿子我也看了，寫的確實好，甚至說比他七月刊上的那兩篇還要好很多?！?

“所以稿子呢？”楊志奇越說，楊靈均的心里就越癢癢，不等自家爹吹完，就趕忙問道:

“讓我看看！”

“好像忘帶了?！睏钪酒鏀偭藬偸值?“等你有機會再看吧?！?

“我現在就想看。”楊靈均直接一個彈射起步，從沙發上蹦了起來，然后就邊準備去換衣服邊說道:

“我現在騎車去拿，就在雜志社對吧？鑰匙給我一下。”

“帶了帶了！”

知道自家閨女性子急，但著實沒想到她竟然會這么迫不及待的楊志奇趕忙說道:

“知道你肯定想看，我帶回來了，就在我包里。

你看的時候注意點，小顧的稿子被好多老師翻來覆去的看，好像都有點磨損了。別真看散架了?！?

“知道了?！蹦玫礁遄拥臈铎`均喜笑顏開地走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