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蕭瑟秋風卷起塵土，劉季已將軍營緊鑼密鼓地建于城廓之外，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立于一座臨時搭建的土臺上，劉季目光如炬，眺望著不遠處的雄城。身旁，樊噲、夏侯嬰、曹參、周勃等心腹諸將皆屏息垂首，靜候將令。

劉季的面色在變幻的云影下顯得格外凝重，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最終沉聲開口道：

“這洛陽城，堅固異常，諸位認為該怎么打。”

雖說先前在滎陽，劉季的軍隊已然遭到秦軍的迎頭痛擊，銳氣受挫，但對于洛陽這座戰略要地，他心中的確是勢在必得，不容有失。

洛陽乃天下之中樞，更是控制崤函古道的關鍵門戶，劉季若是想揮師西入富饒的關中，若選擇從函谷關進軍，則必須先將洛陽這座攔路虎徹底拿下。

是故，即便深知攻打洛陽這等堅城必然損兵折將、耗時費力，劉季也并未與眾人商議是否暫緩攻勢以圖后退，而是在抵達之后便決意一鼓作氣，展開攻城。

“洛陽乃天下咽喉之地，其勢險要，若能取之，則函谷關天險便如同我軍掌中之物！”

軍帳之內，燈火搖曳，酈食其輕捋著頜下長須，向劉季進言道，

“因此，沛公的確應該當機立斷，攻下洛陽。”

劉季微微頷首，表示贊同酈食其的看法，隨即目光轉向一旁沉穩的張逸，問道：

“子羽，以你之見，攻打洛陽一事，有無不妥之處？”

張逸聞言，身形微動，對著劉季恭敬地拱了拱手，平靜道：

“沛公，若是能成功攻下洛陽，對我軍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將士們也必將歡欣鼓舞。

但依逸細致觀察，洛陽城防堅固，秦軍戒備森嚴，沛公此次恐怕難以一蹴而就，克下洛陽。”

聽到張逸如此直言不諱地斷言自己難以攻下洛陽，劉季卻并未顯露出絲毫惱怒之色，反而嘴角咧開，露出笑容。

劉季朗聲笑道：

“好，子羽說得坦誠！

那便等我攻不下洛陽的時候，子羽再為我獻上良策，倒也不算太晚。”

商議既定，劉季與麾下諸將不再猶豫，隨即緊鑼密鼓地開始了攻伐洛陽的艱苦過程。

劉季親自登上望車，扶著車欄憑軾遠眺，

洛陽城墻高聳，巍峨聳立，墻體斑駁，滿是歲月刻蝕的痕跡，雉堞之間，秦軍士卒盔甲的寒光不時隱現，閃爍不定。

環繞城池的護城河，乃是引洛水而成，河面寬闊，水波蕩漾，而河上的浮橋早已被守城的秦軍盡數拆除，不留一絲可乘之機。

三日前，從南陽日夜兼程趕來的兩萬楚軍，此刻已在洛陽城東的尸鄉一帶扎下連綿的營盤，營帳密布，炊煙裊裊。

“夏侯嬰，你即刻帶領一隊輕騎，前往北邙山方向仔細哨探，務必查清有無秦軍伏兵！”

“灌嬰，命你率領本部人馬，迅速截斷洛陽與外界的聯系，開始四面圍城！”

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空氣中便響起一連串清晰而果決的軍令，在營地間回蕩。

大將曹參已親自指揮士卒，將沉重的沖車奮力推向堅固的城門，先前督造的三架高聳云梯，此刻正被一群孔武有力的壯士們扛著，一步步艱難地向城墻靠近。

“上云梯！”

曹參揮舞著令旗，聲嘶力竭地吼道。

隨著他一聲令下，二十架的木制云梯，被數百名精壯的楚軍士卒奮力扛起，他們組成黑壓壓的盾陣，如同巨大的龜殼一般，緩慢而堅定地向著城墻方向蠕動推進。

就在此時，城頭之上忽然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機括絞動時發出的沉悶巨響，經驗豐富的曹參心頭猛地一凜，暗道不好。

“速速舉盾！”

曹參急聲高呼，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形。

他的話音未落，只聽數聲尖銳的破空之聲，五支弩箭已經撕裂空氣，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呼嘯而至！

“嘭！嘭！”

最前排的幾面堅固盾牌，在巨弩的猛烈撞擊下應聲炸裂，碎裂的木屑混合著模糊的血肉向四周飛濺開來，慘叫聲此起彼伏。

“周勃！”

眼見前鋒受挫，曹參目眥欲裂，朝著城西方向發出震天的嘶吼。

幾乎在同時，洛陽城西方向立刻響起了一陣急促而密集的鼓聲。

緊接著，數百支閃著寒光的羽箭，如同密集的飛蝗一般，從楚軍陣中騰空而起，劃過一道道弧線，仰射向城頭的秦軍。

“鉤援隊，快上！”

見到城頭秦軍的火力稍被壓制，危急的局勢暫時得以緩解，曹參不及喘息，立刻揮舞著佩劍，指揮后續部隊，復而開始繼續組織攻城。

攻打洛陽之戰，就這樣如火如荼，慘烈異常地進行著。

箭矢如雨，石塊翻飛，喊殺聲與哀嚎聲交織在一起，彌漫在洛陽城下。

然而數日過去，楚軍輪番猛攻，卻始終無法撼動洛陽堅固的城防。

見正面強攻久攻不下，劉季眉頭緊鎖，遂命令周勃挑選精銳士卒，于夜間嘗試用繩索攀爬，進行夜縋攻城，

同時，又命令曹參組織人手，秘密挖掘地道，企圖從地下潛入城內。

轉眼間，攻城已至第七日。

劉季站在高處，望著依舊巋然不動的洛陽城墻，以及城下堆積的己方士卒尸體，看到洛陽仍舊沒有絲毫即將被攻破的跡象，心中漸漸萌生了退意。

他默默凝望著那高聳的洛陽城墻良久，城墻在夕陽的余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顯得愈發猙獰。

劉季擺了擺手，示意麾下眾將暫時停止徒勞的攻城。

劉季轉過身，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無奈，感嘆起來：

“子羽，你說這洛陽城，莫非真是鐵水澆鑄而成的不成？”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始終神色平靜的張逸，語氣中帶著一絲期待：

“子羽，如今看來強攻洛陽已非良策，是時候說說你先前的籌劃了。”

其實，攻不下洛陽也在劉季的預料之中，畢竟張逸先前已經給他打了預防針。

因此，現在倒也沒讓劉季感到過于不甘和意外。

張逸聞言，從容不迫地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沉穩：

“沛公，既然洛陽城堅，我軍現在未能快速攻下，銳氣已有所消耗，依逸之見，不妨暫避其鋒，回師韓地，再繞道南陽，從武關入秦。”

他伸手指了指輿圖上的洛陽位置，繼續分析道：

“若無洛陽在手，我軍想通過崤函古道直接西入關中，勢必受到秦軍的層層阻擊，困難重重。”

張逸的目光轉向南方，語氣愈發堅定：

“若改走武關道行進，我軍僅需攻克南陽、武關這兩處要地。

且南陽的秦廷守將兵力相對薄弱，防備松懈，我軍自然不會再遭到像攻打洛陽這般慘烈的困境。”

張逸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輕輕搖頭道：

“沛公可還記得昔日周武王伐紂故事？

牧野之戰前，天下八百諸侯會師孟津，共討無道之君。”

他頓了頓，聲音略微提高：

“如今，秦人將重兵盡數集結于洛陽堅城，恰似當年那紂王將三十萬大軍屯于牧野，看似強大，實則已是強弩之末。”

張逸手中的羽扇扇鋒陡然一轉，指向南方那云霧繚繞、群山連綿之處，眼神炯炯：

“而那條武關道，便是我們今日的孟津渡口！”

話音未落，張逸霍然起身，身上的甲胄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陣清越的鏗然之聲，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劉季：

“此刻的秦廷，正如一只即將傾覆的破鼎，根基早已動搖。

我們何需在此洛陽堅城之下，耗費寶貴的兵力與時間，與秦軍主力死磕硬拼？

那豈不真如愚人一般，奮盡全力去推一堵本就搖搖欲墜的墻壁嗎？”

“如此甚好，此計大妙！”

劉季聽罷張逸的分析，原本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眼中閃過一絲釋然與決斷。

他用力點點頭，顯然已經完全同意了張逸的籌劃。

“傳令諸將，即刻收兵，停止攻城！”

劉季不再遲疑，立刻轉身，開始向身旁的傳令官下達清晰的命令，

“全軍整備，咱們準備轉向，去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