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賒酒
- 從博浪沙刺秦開始創立千年世家
- 一指游鯊
- 2301字
- 2025-04-09 14:12:58
酒館里本就嘈雜,此刻更是如同炸開了鍋。
“竟有人要還劉季那無賴賒欠的酒錢?”
一個粗嗓門的漢子瞪圓了眼睛,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
“天底下還真有這樣的傻子?”
旁邊桌的酒客也探過頭來,臉上寫滿了看熱鬧的譏誚。
嗡嗡的議論聲在昏暗、彌漫著酒氣和汗味的酒館里擴散開來,幾雙好奇或輕蔑的眼睛都聚焦在張逸身上。
酒館的人們議論紛紛,王老太也像是沒聽清一樣,重新問了一遍:
“郎君,你剛才所說的可是要還劉季這小子上月欠在我這的酒錢?”
張逸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平靜地解下腰間的錢袋,隨手往前一拋。
錢袋并不算小,沉甸甸地落在油膩的木質柜臺上,發出一聲悶響。
不知這些錢財可夠否?”
他淡淡開口,“多出的份量,就用來給我上一壇館內最好的酒。
王老太的眼睛瞬間亮了,幾乎是撲到柜臺前,一把抓起錢袋。
布滿皺紋的手指快速而熟練地掂量著,感受著那實在的分量,臉上的褶子瞬間笑開了花,剛才的疑慮一掃而空,連連點頭哈腰:
“夠了,夠了,好酒馬上就到。”
說完,她轉身便急匆匆地撩開后堂的布簾,腳步甚至帶著幾分輕快,往堆放酒壇的后院跑去,生怕這財神爺反悔了似的。
“郎君要在何處飲酒?”
沒過多久,王老太便抱著一個半人高的粗陶酒壇,小心翼翼地從后院走了出來。
壇口用紅布和泥土封著,顯然是有些年頭的存貨。
她將酒壇輕輕放在一張還算干凈的桌上,臉上依舊掛著殷勤的笑容。
張逸看向一旁的劉季:
“不知可否賞臉與劉公同飲?”
“如何不可?”
劉季似乎剛從這場意外的“還債”鬧劇中回過神來,原本就因飲酒而微醺的臉龐更顯紅潤。
他咧嘴一笑,露出略顯發黃的牙齒,蒲扇般的大手一揮,笑道:
“這樣的壯士當然應與我劉季一同暢飲。”
得到劉季的同意,張逸轉手便將手上的酒壇扔了過去。
劉季穩穩的接過酒壇,同時毫不客氣地扯開酒壇的封泥,一股濃郁醇厚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楚地規矩,喝酒得用海碗。”
劉季說著,順手從桌角摞著的粗瓷碗里抓過兩只海碗,“咣咣”兩聲放在桌上,然后抱起酒壇,先給自己那只碗倒得滿滿當當,琥珀色的酒液幾乎要溢出來。
“噸噸噸”的倒酒聲都透著一股不羈。
他這才抬眼看向張逸,帶著幾分江湖氣問道:
“還不知郎君該如何稱呼?”
張逸拿起另一只海碗,同樣給自己斟滿酒,動作沉穩:
“流離之人,不敢妄稱,劉公喚我子羽即是。”
劉季不滿道:
“什么劉公不劉公,子羽直接稱我劉季就好,既然請我飲酒,那就是朋友。”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的盧綰也湊了上來,臉上帶著感激的笑容,對著張逸拱了拱手:
“在下盧綰,剛才還是多謝子羽解囊相助,不然我和劉季恐怕得被王老太罵一天了。”
劉季有些不想討論王老太:
“不說這個了,大家喝酒喝酒。”
說完,他率先舉起那只幾乎要漫出來的海碗,仰頭便灌。
大半碗酒“咕嘟咕嘟”下肚,喝得又急又猛。
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他的嘴角肆意流淌,潑濺在他亂糟糟的胡茬上,閃著油亮的光。
幾滴沒來得及咽下的酒液更是順著下巴滴落,在積了灰塵的酒館地面上砸開幾點深色的印記。
放下酒碗,劉季咂了咂嘴,眼神里帶著幾分回味和悵惘,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張逸聽:
“當年給信陵君門客喂馬時,他就說我該生在酒窖里。”
劉季喉結滾動如餓虎吞泉,空壇“咣當“砸在席間時,眼底清明卻更盛三分:“好酒,可惜…少了點沛縣土腥氣。”
張逸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順著他的話問道:“不知劉公所言的‘土腥氣’,具體是何滋味?”
沒等劉季回答,一旁的盧綰已經忍不住打趣起來,他拍了拍張逸的胳膊,笑道:
“子羽你不用理會他,劉季這家伙,一遇上好酒好友,就喜歡滿嘴跑馬地吹牛,說過什么渾話,第二天他自己就全忘了。”
劉季眼神有些迷離,這個時候不由和盧綰較起勁來。
“摻點東西更夠勁。”
說著,他竟是彎下腰,動作利索地從自己那靴筒里掏出一個半舊的竹筒來,拔開塞子。
也不管旁人驚愕的目光,將里面的液體“嘩啦啦”地就往自己剛喝了一半的酒碗里倒去。
清冽的井水沖入濃醇的酒液,瞬間沖淡了原有的酒香,泛起些許渾濁。
盧綰突然悶笑:“上回往酒里兌馬尿的好像是夏侯嬰?”
“你懂個屁!”
劉季踹翻草席,赤著那雙沾著泥土的腳,一只腳直接踏上了矮小的案幾,引得桌上的碗碟一陣晃動。
居高臨下地瞪著盧綰,唾沫橫飛道:
“這井水可是我之前從咸陽城服徭役的時候打的。”
說完,劉季看也不看盧綰,手臂一甩,將手中的竹筒穩穩地擲向對面的張逸,眼神帶著挑釁和狂放,
“子羽,敢不敢嘗嘗我劉季這壇加了料的‘天下濁酒’。”
“還從咸陽城打的井水?”
盧綰在一旁撇著嘴,滿臉都是不相信,“我說劉季,這竹筒里的水你今天趕路時又不是沒喝過,早就餿了吧?真要是從咸陽城打的,放到現在還能喝?”
張逸穩穩接住那帶著體溫的竹筒,低頭看了看里面晃蕩的清水,又抬頭看了看站在案幾上,狀若瘋癲的劉季,臉上非但沒有嫌惡,反而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笑容。
張逸學著劉季之前的樣子,也將竹筒里的水往自己碗中倒了一些,看著酒液變得渾濁,然后舉碗笑道:
“劉公烹制的這酒法倒是別有一番趣味,果然是濁酒三分釀,七分在天下。”
說完,一飲而盡。
…
高祖微時,嗜酒貰飲于王氏酒肆。
或嗤曰:“竟有代償劉酒債者乎?”
逸默然解囊擲錢,鏗然有聲于案。
王氏老嫗疾趨捧之。
時高祖醉倚檻柱,逸拱手曰:
“愿與劉公共飲。”
高祖拊掌大笑:“快哉,當浮三大白。”
遂劈泥封,傾琥珀注海碗,酒氣蒸騰如霧。
綰從旁謔曰:“劉季每醉輒言'土腥氣',實則馬溺混醪耳。”
高祖勃然踏案,赤足震席,自靴筒取竹筒示眾:“此咸陽井華,敢嘗否?”
擲筒與逸。
綰嗤曰:“經歲之水,其臭腐矣。”
逸泰然注水入酒,仰飲而盡:“濁酒三分釀,七分在天下。”
太史公曰:“高祖倜儻,雖混跡市井而吞吐風云。
觀其以咸陽之水合沛澤之釀,豈非暗合陰陽相濟之道?
張子羽臨濁酒而見澄明,亦非常人也。
豈不聞英雄未遇時,龍蛇皆在草澤間耳。”
——《史記·高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