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沛縣縣衙前的空地上，人聲鼎沸，火光跳躍。

“今日我劉季面對沛縣父老，祭祀祖宗，對天起誓，誅滅暴秦，義無反顧，暴秦不滅，誓不罷休！”

劉季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振臂一呼，響徹整個廣場，正式宣告這場祭典的開始。

“點火嘍！”

張逸高聲朗道，手持鼓槌，猛力擊響了放置在場地邊緣的三面巨大的建鼓。

“咚！咚！咚！”

沉悶而富有穿透力的鼓聲，瞬間壓過了嘈雜的人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祭典的核心。

人們紛紛安靜了起來。

被特意挑選出來的壯漢合力將一頭用茅草精心扎制的的牛形草偶，踉踉蹌蹌地推向廣場中央最大的那堆篝火。

草牛一接觸到引火物，便猛烈燃燒起來，火焰瞬間吞噬了它，爆燃的火光沖天而起。

同一剎那，遠處的沛縣城頭之上，張逸早已準備好的烽燧也接連被點燃。

劉季站在夯土筑成的主祭臺上，敬告完祖宗，順手摘下了頭上的冠冕，隨手拋開，偷偷換上自己編的竹冠。

“果然還是這個戴著舒服。”

劉季不禁感嘆，接著把目光投降空地正中。

八名赤膊壯漢正用木棍挑起浸透油脂的麻布，火舌舔舐布料的瞬間，三重篝火堆如赤龍蘇醒般轟然竄天。

隨著篝火的升起，祭典徹底開始。

“沛公！”

樊噲的破鑼嗓子穿透鼎沸人聲，口中不住喊道，

“俺們可是等了這么久，你倒是給這祭舞開個頭啊！”

“是啊，沛公，你來起頭！”

篝火旁，圍著火焰載歌載舞的人群中，膽大的年輕人笑著高聲邀請。

幾個孩童趁機鉆過壯漢們的腋下，將茜草汁染紅的柳條拋向空中。

“大家伙兒興致這么高，我老劉肯定不能落下啊！”

劉季爽朗大笑，不再推辭，大步流星地踏上鋪滿青翠艾草的主舞臺。

剎那間，分布在廣場四周的鐘鼓如同得到了指令，忽地同時擂響，鼓聲密集如雨，震撼人心。

篝火旁，沛縣的子弟們，無論男女老少，都情不自禁地隨著鼓點扭動起來。

“沛公！

何不趁此良辰，起歌一首！”

張逸站在鼓旁，笑著大聲提議，邀請劉季在這祭典上賦歌助興。

人群中的盧綰也跟著起哄道：

“是啊，劉季！

你小子平日里不是最喜歡哼哼唱唱嗎？

怎么？到了這大場面，反倒要怯場不成？”

“盧倌，就數你話多！”

劉季佯裝嚴肅地瞪了盧綰一眼，引得周圍一陣哄笑。

隨后，劉季緩緩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戲謔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莊重與緬懷。

劉季屏息凝神，開口唱起了楚地流傳甚廣的古老歌謠。

歌聲與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相應和著。

劉季甩開寬大的深衣廣袖，赤足在夯實的土地上，踏出楚地的舞步。

盡管劉季動作或許不標準，卻充滿了力量與情感。

隨著劉季的舞動，篝火旁的人們的情緒徹底點燃，紛紛模仿著他的步伐，或是用更奔放的姿態回應著。

“好曲！好舞！大家跟著沛公一起來！”

張逸見狀，再次大吼一聲，率先拿起一支燃燒的火把，高高舉起，領動著人們跟隨劉季的歌聲和節奏，一起舞動起來。

“起！”

隨著張逸的號令，眾人紛紛拾起準備好的火把，高舉過頭頂，跟隨著劉季踏出的獨特節奏，開始整齊而有力地舞動。

點點火光在夜色中匯聚成流動的星河。

火把組成的陣型隨著鼓點和歌聲，有節奏地猛然散開，如同夜空中綻放的焰火。

“合！”

張逸高喊，手持火把，率先將火把伸向中心。

眾人會意，紛紛將手中的火把簇擁到一處，形成一個巨大而耀眼的火球，光芒四射，熱力逼人。

“結！”

又是一聲號令，人們猛地再次散開，但這一次，他們紛紛伸出手，緊緊牽住身邊人的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環。

手中的火把隨著身體的擺動，開始左右搖曳，火光連成一片，如同金色的波浪在翻滾。

“我也來了！”

劉季早已按捺不住，大笑著從主舞臺上跳了下來，直接沖入人群之中，毫不猶豫地加入舞動的行列，與眾人融為一體。

篝火堆突然爆開一團藍焰，孩童們尖叫著追逐火星，他們額間點著的雄黃在黑暗中劃出金線。

三個小兒模仿著戰舞動作，木劍相交時不小心撞翻了一甕醴酒，琥珀色的酒液滲入夯土，空氣里頓時彌漫起熟粟發酵的甜香。

蕭何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正要去扶起那歪倒的酒甕，卻不料被不知何時來到身后的曹參，用瓢舀起殘存的酒液，兜頭澆了下來。

嘩啦一聲，冰涼的酒水淋濕了蕭何的衣襟和頭發。

向來以端方嚴謹著稱的曹參，此刻竟也徹底放開了，解開了束發的發髻，任由長發披散下來。

“曹獄掾，您這是？”

蕭何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驚奇地問道，他從未見過曹參如此不羈的模樣。

“哈哈，蕭主掾！

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一起共舞同樂？為何獨自一人在此郁郁寡歡呢？”

曹參大笑著站起身，不由分說地拉起蕭何的手臂，硬是將他拽入了旁邊歡騰的人群之中，一同旋轉跳躍。

時間悄然流逝，廣場上的篝火已不再是沖天的烈焰，而是慢慢散發著熾熱而溫暖的光芒。

劉季此時已搶過了負責奏樂的樂師手中的樂鼓，親自擂響了鼓點。

張逸同樣高唱道：

“不知不覺，時光流轉又一年！”

“煙花絢爛，今夜依舊無眠。”

劉季滿身酒氣，仍然強撐著身子舞道：

“好歌！想不到…子羽還通曉音律”

“子羽先生再來一起跳舞吧！”

眾人紛紛相邀道。

劉季嚷嚷道：“大家一起來！”

沛縣眾人臂挽臂結成三道人鏈，最外圈的老者踏著巫祝的禹步，中間婦人兒童吟唱著舂米時的號子，內圈的壯漢們吼出楚地民歌的調子。

三重聲浪裹挾著三千人繞火疾行，夯土地面震顫如巨獸翻身。

今宵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