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的月光被陰云啃去一角,羅羽望著山腳下橫槍的守衛,喉間泛起一絲血腥氣——方才在魔界通道里硬抗夜無痕那記魔種侵蝕,至尊骨的灼痛還未消弭,此刻又被這道封鎖線勒得喘不過氣。
“金長老有令,所有參戰人員不得擅自返回中樞。“為首的青衫弟子重復著,槍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腰間的玉牌是蒼梧宗的標記,羅羽記得三個月前蒼梧宗大比時,這弟子還紅著眼眶求他指點過槍法。
此刻那雙眼卻像蒙了層霧,只剩機械的服從。
王瑤的指尖掐進羅羽掌心:“他們被洗了魂?“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顫抖——方才在通道里強行結印傳訊,她體內的療傷丹藥早被透支,此刻連靈力流轉都帶著滯澀。
羅羽沒有回答。
他望著指揮中心方向翻涌的火光,忽然想起蘇淺那封密信。
信上的字跡還在眼前晃:“玄鐵劍敲他的算盤“,而腰間的劍鞘正隨著心跳發燙,像塊燒紅的炭。
他反手握住王瑤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兩人交疊的指縫傳遞:“金長老要的是讓我和仙界離心。“
話音未落,王瑤的眉心突然亮起一點青光——那是他們與蘇淺專屬的傳訊靈紋。
羅羽立刻扣住她的手腕,兩人的識海同時泛起蘇淺的聲音,帶著硝煙味的急促:“金老匹夫用夜無痕的魔氣殘魂做了假象!
現在各大門派都在傳你被魔種控制,連蒼梧宗的鎮山碑都刻了你的通緝令!“
“星羽真人呢?“羅羽脫口而出。
“他帶著二十七個散修卡在指揮中心!“蘇淺的聲音突然被爆炸聲截斷,再響起時帶著血沫的腥甜,“那老東西布了'困仙網',星羽真人用本命劍劈了三道缺口,可...可他的元嬰裂縫又開了...“
羅羽的指節捏得發白。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靈竹峰當雜役時,星羽真人曾把最后半塊培元丹塞給他,說“小子,別讓這世道把你磨成石頭“。
此刻那聲“石頭“還在耳邊,可星羽真人的元嬰裂縫——那是當年為他擋下魔修絕殺時留下的傷,本應在化神境就愈合的。
“羅羽!“蘇淺的尖叫刺穿靈紋,“金長老的親衛帶著玄冰衛沖過來了!
他們要...“
靈紋“啪“地碎裂。
王瑤的指尖滲出血珠——她強行維持傳訊,咬破了舌尖。
羅羽望著她泛白的唇,又望向山腳下越聚越多的修士,那些曾經和他并肩作戰的面孔,此刻舉著法寶的手都在發抖,眼底是被煽動起來的恐懼。
“去混沌空間。“羅羽突然低喝。
王瑤一怔,隨即明白他說的是那方藏在識海深處的神秘小世界——他們曾在里面找到過上古仙尊的傳承。
她剛要結印,卻被羅羽攬住腰肢,兩人的身影在月光里虛化,再出現時已站在混沌空間的玉階前。
玉階盡頭的石臺上,九霄雷印正浮在半空中。
這是他們三個月前偶然發現的神器,當時羅羽的至尊骨剛覺醒,雷印上的紋路便自動亮起,像在等他。
此刻雷印周圍的靈氣瘋狂涌動,連空間都泛起漣漪,顯然感知到了主人的危機。
“這東西上次啟動,差點把空間震碎。“王瑤攥住他的衣袖,“你的傷...“
“星羽真人的元嬰等不起。“羅羽的聲音像淬了冰,他伸手按住雷印,至尊骨的熱流瞬間涌遍全身。
那些蟄伏在識海深處的魔霧突然翻涌,夜無痕的笑聲又響起來:“你以為用仙力就能壓得住?“他咬碎舌尖,血腥味激得神智一清,“我羅羽的骨,從來只長自己的魂。“
雷印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混沌空間外,仙界的天空突然聚起烏云,紫色的雷蛇在云層里游走,像千萬把懸著的劍。
山腳下的守衛們抬頭,瞳孔里映出刺目的雷光——那是只有上古大劫才會出現的九霄神雷。
“他...他真的引動了天劫!“青衫弟子的槍“當啷“落地。
羅羽的身影從混沌空間里沖出,手中的雷印泛著刺目的光。
他望著指揮中心方向那層淡金色的屏障——金長老布下的“困仙網“,嘴角扯出一道冷弧。
雷印被他舉過頭頂,天地間的靈氣瘋狂涌來,在他指尖凝聚成碗口粗的雷柱。
“轟!“
第一記神雷劈下時,王瑤踉蹌著扶住山巖。
她的后背滲出冷汗,方才強行傳訊和空間跳躍早讓她的舊傷崩裂,此刻每呼吸一次,肋骨處都像有針在扎。
可她不敢喊疼,只是望著羅羽的背影——他的衣袍被雷風撕裂,露出腰間滲血的傷口,卻依然舉著雷印,像根撐天的柱。
第二記神雷落下時,“困仙網“出現蛛網狀的裂痕。
金長老的親衛統領正舉著旗子指揮進攻,抬頭的瞬間被雷光照得睜不開眼。
等他再睜眼,雷柱已穿透他的胸口,將他釘在指揮中心的牌匾上——那旗子還攥在手里,上面“金“字被雷火燒得焦黑。
第三記神雷劈碎最后一層屏障時,羅羽單膝跪地。
他的至尊骨發出刺目的光,幾乎要穿透皮膚,識海里的魔霧被雷火燒成灰燼,可體內的傷口卻在瘋狂滲血。
他望著指揮中心的方向,看見星羽真人搖搖晃晃的身影,腰間的玄鐵劍突然“嗡“地出鞘,朝著那個方向飛去。
“蘇淺!“王瑤突然喊。
羅羽抬頭,看見蘇淺從防線后方沖出來,她的發簪散了,臉上都是血,卻舉著一面染血的令旗——那是指揮千軍的“破陣旗“。
兩人的目光在雷雨中交匯,蘇淺咧嘴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齒:“羅羽,你的雷印砸得真他娘的痛快!“
山腳下的守衛們開始動搖。
有人扔掉了槍,有人跪下來磕頭,更多的人望著天空中還在翻涌的雷云,終于想起這個曾帶著他們殺穿魔軍的男人,從來沒讓他們失望過。
王瑤捂著心口慢慢走過來。
她的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羅羽剛要伸手扶她,卻觸到一手濕熱——她的白衣后背,不知何時已經染成了暗紅。
“我沒事。“王瑤笑得像朵帶露的花,“就是...之前在通道里結印時,傷又裂開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眼前的雷光開始重影,“你看...星羽真人過來了,他好像在喊你...“
羅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星羽真人確實在跑過來,身后跟著幾十個帶傷的修士。
可他的注意力全在王瑤身上——她的指尖正在失去溫度,染血的銀簪從發間滑落,墜在兩人腳邊,發出清脆的響。
“王瑤?“羅羽的聲音開始發顫。
王瑤的睫毛顫了顫,勉強扯出個笑:“別...別用那種眼神。
我就是...想睡一會兒。“她說著,身體緩緩軟倒。
羅羽慌忙接住她,這才發現她后背的傷口深可見骨——那是在魔界通道里替他擋下夜無痕那擊時留下的,本就沒好全,剛才又強行結印、空間跳躍...
雷云還在頭頂翻涌。
羅羽抱著王瑤,望著她蒼白的臉,突然覺得這天地間的雷劫都不如此刻心口的疼。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聲音輕得像嘆息:“睡吧,我守著。
等你醒了,我們去看靈竹峰的雪...這次,誰都不許再受傷了。“
指揮中心方向,蘇淺舉著破陣旗沖進人群,星羽真人的笑聲穿透硝煙:“臭小子,發什么呆!
金老匹夫帶著殘黨往西邊跑了!“
羅羽抬頭,眼中的溫柔漸漸凝成冷刃。
他輕輕將王瑤放在山巖上,替她理了理亂發,這才轉身望向西邊——那里有更狠的角色等著他,有更暗的局需要拆。
但此刻,他的指尖還殘留著王瑤的溫度,這讓他的腳步更穩,手中的雷印更亮。
山風卷起王瑤的衣擺,露出她腰間未及收起的療傷丹瓶——里面只剩半顆丹藥,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羅羽將王瑤輕輕放在山巖上時,指尖還沾著她后心的血。
他解下外袍裹住她,卻見她睫毛突然顫了顫——像被風掀起的蝶翼,極輕,卻讓他的呼吸瞬間凝在喉間。
“阿瑤?“他俯下身,額角幾乎要碰到她的。
王瑤的眼皮動了動,蒼白的唇開合兩下,指尖緩緩抬起,落在他攥緊的手背上。
那點力氣輕得像片雪,卻讓羅羽眼眶發澀。
他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聲音發啞:“我在,我一直在。“
王瑤的瞳孔慢慢聚起焦距。
她望著他染血的眉峰,忽然皺起眉,另一只手按在胸口——那里藏著半枚玉玨,是三百年前他在靈竹峰后山撿的,后來刻了天帝印記的紋路。
此刻玉玨燙得驚人,連隔著兩層衣襟都灼得皮膚發紅。
“金...長老。“她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體內...有夜無痕的魔種。“
羅羽一怔。
方才追擊時,金長老帶著殘黨往西邊逃去,他本以為不過是喪家之犬,卻不想...他按住王瑤欲起身的肩膀:“你傷成這樣,怎么感知到的?“
“天帝印...“王瑤舔了舔干裂的唇,玉玨的光透過衣襟漏出來,在兩人之間凝成淡青色的紋絡,“它在燒。
當年在混沌空間,仙尊說這印記能照見...照見藏在人心最暗的地方。“她的指尖突然掐進羅羽掌心,“他不是逃,是等...等魔種徹底融合。“
山風卷著硝煙撲來,羅羽忽然聞到一股腐銹味——那是魔氣徹底成型前的腥氣。
他抬頭望向西方,那里的云層正翻涌成青紫色,像團裹著毒的棉。
“我去。“他剛要起身,卻被王瑤拽住手腕。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卻笑著搖頭:“來不及了。“她的指尖撫過他眉心,那里還殘留著九霄雷印的灼痕,“讓我來。“
羅羽的喉結動了動。
他看見王瑤的眼底浮起一層水光,卻又被她硬生生壓了回去。
她的手按在玉玨上,天帝印記的光瞬間暴漲,在她頭頂凝成一輪小月。
月光落在她發間那支染血的銀簪上,折射出細碎的星芒。
“瑤瑤!“羅羽攥住她的手腕,“你的傷還沒——“
“比這更疼的,我受過。“王瑤打斷他,笑容卻比哭還澀,“當年在亂葬崗,你背著我走了三天三夜,說'等出了山,我給你買糖葫蘆'。
現在...我只要你活著。“
她的指尖輕輕點在他唇上。
羅羽的呼吸一滯,就見她另一只手結了個極復雜的法印——那是天帝傳承里的“凈世訣“,他曾在古籍里見過,需得化神境修士以本命元靈為引。
“王瑤!“他終于慌了,想要阻止,卻見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像極了三百年前在靈竹峰,她偷摘他曬的靈果時的模樣。
“羅羽,你看。“她輕聲說,指尖的光突然如劍出鞘,穿透云層,直往西邊而去。
西邊的金長老正站在斷崖邊。
他的左手背浮起青黑的魔紋,與夜無痕的臉重疊在一起,喉間發出刺耳的笑聲:“等魔種融合,這仙界...不,這天地都是我的——“
話音未落,一道青光穿透他的丹田。
金長老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低頭望著腹部那團光,瞳孔驟縮:“這是...天帝印?“
“你藏得再深,也照得見。“王瑤的聲音從光里傳來,帶著靈力透支的沙啞,“夜無痕的魔種,該凈化了。“
青光突然暴漲。
金長老的身體開始崩解,魔紋如活物般從他皮膚里竄出,卻被光燒成灰燼。
他的慘叫聲刺破云層,最后化作一聲嗚咽:“不可能...我明明...“
“因為你不是他。“羅羽的聲音從東邊傳來。
他抱著王瑤站在山巔,望著那團光逐漸消散,“夜無痕的道,是吞噬;你的道,是貪。
貪得越多,越鎮不住魔。“
金長老的身體徹底化作飛灰。
山腳下的青衫弟子突然跪了下去,槍尖砸在地上:“羅上仙!
我們被那老匹夫騙了!“其他門派的修士也跟著跪下,此起彼伏的“請罪“聲像浪潮般涌來。
蘇淺的身影從指揮中心沖出來,發間的破陣旗還滴著血。
她抹了把臉上的血,扯著嗓子喊:“都起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轉頭看向羅羽,眼睛亮得像星子,“蒼梧宗、玄冰門的家主都在我這兒,說聽你的調遣!“
星羽真人扛著染血的本命劍走來,肩頭還搭著個昏迷的魔修。
他拍了拍羅羽的肩,聲音啞得厲害:“那老匹夫的親衛全繳械了,殘黨跑了二十七個——我讓小徒們追去了。“他的目光落在王瑤身上,喉結動了動,“這丫頭...比當年的我還瘋。“
王瑤靠在羅羽懷里,連笑的力氣都沒了。
她望著蘇淺揮旗調兵的身影,望著星羽真人讓人抬走傷員的背影,忽然輕聲說:“好像...和靈竹峰的春天,有點像。“
羅羽低頭,見她的睫毛上沾著淚,卻還在笑。
他吻了吻她的發頂,輕聲道:“等打完這仗,我帶你回靈竹峰。
那里的桃花,該開了。“
“好。“王瑤的聲音越來越輕,“我要...最大的那棵樹下...等你。“
蘇淺的聲音突然拔高:“羅羽!看天上!“
羅羽抬頭。
原本放晴的天空突然震動,云層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撕開,露出漆黑如墨的裂隙。
一道黑影從中緩緩降下,似人似骨,手持白骨幡,身后浮著萬千魔魂,每一道都泛著幽綠的光。
“你們殺得了暗靈,斗得過我嗎?“那聲音像銹了三百年的刀,刮過每個人的識海。
羅羽的瞳孔驟縮。
他認出那白骨幡上的紋路——是魔界最古老的“蝕骨咒“,每道骨紋里都封著一位化神境修士的魂魄。
王瑤在他懷里顫了顫,勉強抬頭望去,輕聲道:“這是...蝕骨鬼尊...“
蝕骨鬼尊的骨幡輕揮,萬千魔魂發出刺耳的尖嘯,像要撕裂這方天地。
羅羽抱緊王瑤,望著那道黑影,喉間泛起腥甜——但這次不是傷,是火。
他抬頭看向蘇淺,她正咬著牙結印;看向星羽真人,他的本命劍已出鞘,劍尖直指天空;再看向山腳下的修士們,他們雖在發抖,卻紛紛舉起了法寶。
風卷著血與火的味道撲來。
羅羽摸了摸腰間的玄鐵劍,又摸了摸王瑤發間的銀簪,輕聲道:“阿瑤,你看。“
王瑤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山腳下,曾經被洗魂的青衫弟子正扶著受傷的同伴;指揮中心前,蘇淺將破陣旗插在地上,旗面獵獵作響;星羽真人的本命劍上,還滴著金長老殘黨的血。
“他們都在。“羅羽說,“所以,這一仗,我們不會輸。“
蝕骨鬼尊的骨幡再次揮動,魔魂的尖嘯聲震得云層碎裂。
羅羽抱著王瑤站起身,玄鐵劍“嗡“地出鞘,懸在他身側。
他望著那道黑影,眼底的光比九霄雷印更亮。
“來。“他說,聲音不大,卻像驚雷劈開陰云,“讓我看看,你這蝕骨的咒,能不能蝕了這顆...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