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鑒紀事本末(九)
- (宋)袁樞撰 楊寄林主編
- 5字
- 2024-12-26 17:33:43
卷第三十二
劉展之叛
唐肅宗上元元年冬十一月,御史中丞李銑、宋州刺史劉展皆領(lǐng)淮西節(jié)度副使。銑貪暴不法,展剛強自用,故為其上者多惡之;節(jié)度使王仲昇先奏銑罪而誅之。時有謠言曰:“手執(zhí)金刀起東方。”仲昇使監(jiān)軍使、內(nèi)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強不受命,姓名應謠讖,請除之。”延恩因說上曰:“展與李銑一體之人,今銑誅,展不自安,茍不去之,恐其為亂。然展方握強兵,宜以計去之。請除展江淮都統(tǒng),代李峘,俟其釋兵赴鎮(zhèn),中道執(zhí)之,此一夫力耳。”上從之,以展為都統(tǒng)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節(jié)度使,密敕舊都統(tǒng)李峘及淮南東道節(jié)度使鄧景山圖之。
延恩以制書投展,展疑之,曰:“展自陳留參軍,數(shù)年至刺史,可謂暴貴矣。江、淮租賦所出,今之重任,展無勛勞,又非親賢,一旦恩命寵擢如此,得非有讒人間之乎?”因泣下。延恩懼,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為憂,故不次用公。公反以為疑,何哉?”展曰:“事茍不欺,印節(jié)可先得乎?”延恩曰:“可。”乃馳詣廣陵,與峘謀,解峘印節(jié)以授展。展得印節(jié),乃上表謝恩,牒追江、淮親舊,置之心膂,三道官屬遣使迎賀,申圖籍,相望于道,展悉舉宋州兵七千趣廣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還奔廣陵,與李峘、鄧景山發(fā)兵拒之,移檄州縣,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州縣莫知所從。峘引兵渡江,與副使?jié)欀荽淌讽f儇、浙西節(jié)度使侯令儀屯京口,鄧景山將萬人屯徐城。展素有威名,御軍嚴整,江、淮人望風畏之。展倍道先期至,使人問景山曰:“吾奉詔書赴鎮(zhèn),此何兵也?”景山不應。展使人呼于陳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鼓!”使其將孫待封、張法雷擊之,景山眾潰,與延恩奔壽州。展引兵入廣陵,遣其將屈突孝標將兵三千徇濠、楚,王暅將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為兵場,插木以塞江口。展軍于白沙,設(shè)疑兵于瓜州,多張火、鼓,若將趣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銳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濟,襲下蜀。峘軍聞之,自潰,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潤州。昇州軍士萬五千人謀應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侯令儀懼,以后事授兵馬使姜昌群,棄城走。昌群遣其將宗犀詣展降。丙申,展陷昇州,以宗犀為潤州司馬、丹陽軍使,使昌群領(lǐng)昇州,以從子伯瑛佐之。
李峘之去潤州也,副使李藏用謂峘曰:“處人尊位,食人重祿,臨難而逃之,非忠也;以數(shù)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險固,不發(fā)一矢而棄之,非勇也。失忠與勇,何以事君?藏用請收馀兵,竭力以拒之。”峘乃悉以后事授藏用。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東至蘇州募壯士,得三千人,立柵以拒劉展。展遣其將傅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節(jié)度使鄭炅之棄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與展將張景超、孫待封戰(zhàn)于郁墅,兵敗,奔杭州。景超遂據(jù)蘇州,待封進陷湖州。展以其將許嶧為潤州刺史,李可封為常州刺史,楊持璧蘇州刺史,待封領(lǐng)湖州事。景超進逼杭州,藏用使其將溫晁屯馀杭。展以李晃為泗州刺史,宗犀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將下江州,徇江西。于是屈突孝標陷濠、楚州,王暅陷舒、和、滁、廬等州,所向無不摧靡,聚兵萬人,騎三千,橫行江、淮間。壽州刺史崔昭發(fā)兵拒之,由是暅不得西,止屯廬州。
初,上命平盧都知兵馬使田神功將所部精兵三千屯任城。鄧景山既敗,與邢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報。景山遣人趣之,且許以淮南金帛子女為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眾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討展。展聞之,始有懼色,自廣陵將兵八千拒之,選精兵二千渡淮,擊神功于都梁山。展敗,走至天長,以五百騎據(jù)橋拒戰(zhàn),又敗,展獨與一騎亡渡江。神功入廣陵及楚州,大掠,殺商胡以千數(shù),城中地穿掘略遍。
二年春正月,張景超引兵攻杭州,敗李藏用將李彊于石夷門。孫待封自武康南出,將會景超攻杭州,溫晁據(jù)險擊敗之。待封脫身奔烏程,李可封以常州降。丁未,田神功使特進楊惠元等將千五百人西擊王暅。辛亥夜,神功先遣特進范知新等將四千人自白沙濟,西趣下蜀;鄧景山等將千人自海陵濟,東趣常州;神功與邢延恩將三千人軍于瓜州,壬子,濟江。展將步騎萬馀陳于蒜山;神功以舟載兵趣金山,會大風,五舟飄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沈其三舟,神功不得渡,還軍瓜州。而范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擊之,不勝。弟殷勸展引兵逃入海,可延歲月,展曰:“若事不濟,何用多殺人父子乎?死,早晚等耳!”遂更帥眾力戰(zhàn)。將軍賈隱林射展,中目而仆,遂斬之。劉殷、許嶧等皆死。隱林,滑州人也。
楊惠元等擊破王暅于淮南,暅引兵東走,至常熟乃降。孫待封詣李藏用降。張景超聚兵至七千馀人,聞展死,悉以兵授張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法雷至杭州,李藏用擊破之,馀黨皆平。平盧軍大掠十馀日。安、史之亂,亂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劉展之叛
唐肅宗上元元年(760)冬季十一月,御史中丞李銑、宋州刺史劉展都擔任著淮西節(jié)度副使的職務。李銑為人貪婪殘暴、不守法度,劉展為人倔強固執(zhí)而自以為是,所以當他們上司的,多數(shù)都厭惡他們。節(jié)度使王仲昇首先上奏李銑的罪惡而把他殺了。當時有流傳的歌謠說:“手執(zhí)金刀起東方。”王仲昇讓監(jiān)軍使、內(nèi)左常侍邢延恩入朝奏請:“劉展態(tài)度倔強,不聽命令,姓名又應著歌謠的預言,請除掉他。”邢延恩于是對唐肅宗說:“劉展與李銑是同一類的人,現(xiàn)在李銑被殺,劉展自覺不安,如果不除去他,恐怕他要作亂。不過劉展正掌握著強大的軍隊,應當用計謀除掉他。請封劉展為江淮都統(tǒng),代替李峘。等他離開部隊去上任時,在中途把他捉住,這是一個人的力量就足夠了的。”肅宗同意了,任命李展為都統(tǒng)淮南東、江南西、浙西三道的節(jié)度使,密令原都統(tǒng)李峘及淮南東道節(jié)度使鄧景山設(shè)法除掉劉展。
邢延恩把皇帝的詔書呈給劉展,劉展起疑,說:“我從陳留參軍,數(shù)年間官職就做到了刺史,可說是驟然顯貴。江淮是國家租賦的重要來源區(qū),是當今的重要職守,我劉展既沒功勞,又非皇上的親戚和國家賢能,一下子受到恩寵,得到這樣的提拔,莫非有讒佞之人從中挑撥離間?”于是流下淚來。邢延恩害怕起來,說:“劉公您歷來有才能名望,皇上對江淮不放心,所以破格任用您,您反而以此產(chǎn)生懷疑,干嘛呢?”劉展說:“事情如果不假,印信符節(jié)可以先給我嗎?”邢延恩說:“可以。”于是快馬趕到廣陵,與李峘謀劃,解除李峘的印信符節(jié),交給劉展。劉展得到印信符節(jié),于是上表章謝恩,并發(fā)出公文催集江淮地方的親信舊友,把他們安置在重要的職位上。三道的下屬官員,派出使者前來迎接和祝賀,申報地圖文書,一路上往來不絕,劉展把宋州的七千兵馬全部帶上,直向廣陵進發(fā)。
邢延恩知道劉展已了解事情的真相,便跑回廣陵,與李峘、鄧景山發(fā)兵攔阻劉展,并向各州縣發(fā)布檄文,說劉展造反,劉展也向州縣發(fā)布檄文說李峘造反,州縣不知到底聽誰的好。李峘帶兵渡過長江,與節(jié)度副使、潤州刺史韋儇、浙西節(jié)度使侯令儀駐兵于京口,鄧景山率領(lǐng)一萬人屯駐在徐城。劉展歷來有威名,治軍嚴整,江淮地方的人聽到他的名聲都害怕他。劉展兼程提早到達廣陵,派人問鄧景山道:“我奉詔書來赴任,這是誰的兵馬?”鄧景山不回答。劉展讓人在陣地前呼喊:“你們都是我治下的百姓,不要阻擋我的部隊前進!”派他的將領(lǐng)孫待封、張法雷進攻鄧景山,鄧景山的部隊潰敗,與邢延恩跑向壽州。劉展帶兵入廣陵,派他的將領(lǐng)屈突孝標率三千人馬奪取濠州、楚州,王暅率四千人馬進攻淮西。
李峘在北固建立起陣地,打上木樁以堵塞進入長江的水道。劉展駐兵于白沙,在瓜州地方布置疑兵,在多處燃起篝火擂響戰(zhàn)鼓,就像要向北固進軍似的,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李峘把精銳的部隊全調(diào)去守衛(wèi)京口以等待對方的進攻。劉展于是從上游渡江,襲擊下蜀。李峘的部隊知道了,不戰(zhàn)自敗,李峘逃奔宣城。
甲午(初八),劉展攻陷潤州。昇州的軍士一萬五千人謀劃響應劉展,攻打金陵城,攻不下而逃跑了。侯令儀害怕了,把后事交代給兵馬使姜昌群,棄城逃跑了。姜昌群派他的將領(lǐng)宗犀到劉展那里請降。丙申(初十),劉展攻陷昇州,任命宗犀為潤州司馬、丹陽軍使,委派姜昌群領(lǐng)昇州,任命自己的侄兒劉伯瑛當他的副手。
當李峘逃離潤州時,副使李藏用曾對李峘說:“身處人家的高級官位,吃著人家的豐厚俸祿,面臨危難而逃跑,這是不忠誠;有數(shù)十州的兵馬糧草,有三江、五湖的險阻,不發(fā)一箭而放棄,這是不勇敢。失掉了忠誠和勇敢,用什么來為君主服務呢?我李藏用請求招集剩下的兵馬,盡力來抵抗敵人。”李峘于是把后事都托付給李藏用。李藏用招集散兵得七百人,向東到達蘇州,招募壯士得到三千人,樹立柵欄抵抗劉展。劉展派他的將領(lǐng)傅子昂、宗犀進攻宣州,宣歙節(jié)度使鄭炅之棄城逃跑,李峘逃奔洪州。
李藏用與劉展的將領(lǐng)張景超、孫待封在郁墅交戰(zhàn),兵敗后逃奔杭州。張景超于是占據(jù)了蘇州,孫待封進軍攻陷了湖州。劉展任命他的將領(lǐng)許嶧為潤州刺史,李可封為常州刺史,楊持璧為蘇州刺史,孫待封領(lǐng)湖州事。張景超進軍直逼杭州,李藏用派他的將領(lǐng)溫晁屯兵馀杭。劉展任命李晃為泗州刺史,宗犀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兵于南陵,打算南下江州,奪取江西。于是屈突孝標攻陷濠、楚二州,王暅攻陷舒、和、滁、廬等州,兵鋒所向,無不摧折披靡,集結(jié)起士卒萬人,騎兵三千,橫行于江、淮之間。壽州刺史崔昭發(fā)兵抵抗他,王暅因此無法向西前進,部隊停駐在廬州。
當初,肅宗命令平盧都知兵馬使田神功率領(lǐng)他所掌握的精兵三千駐扎在任城。鄧景山兵敗后,與邢延恩上奏,請求皇上下令讓田神功帶兵援救淮南,未有回音。鄧景山派人催促田神功,并且許諾以淮南的錢物和女子作為酬謝,田神功及其所部官兵都很高興,全軍南下,到達彭城時,皇帝下達敕令讓田神功討伐劉展。劉展得知這一消息,開始感到害怕了,從廣陵帶八千兵馬去抵抗田神功的部隊,挑選精銳士卒兩千人渡淮河,在都梁山進擊田神功部。劉展兵敗逃走,到達天長,以五百騎兵據(jù)守橋梁進行抵抗,又敗,劉展僅與一名騎兵逃過了長江。田神功部進入廣陵和楚州,大肆搶掠,殺經(jīng)商的胡人數(shù)以千計,城中的地幾乎被挖掘遍了。
二年(761)春季正月,張景超帶兵進攻杭州,在石夷門擊敗李藏用的將領(lǐng)李彊。孫待封從武康向南出擊,打算會合張景超進攻杭州,溫晁據(jù)守險要打敗了他。孫待封逃出來跑向烏程,李可封獻出常州投降。丁未(二十一日),田神功派特進楊惠元等人率領(lǐng)一千五百人往西進攻王暅。辛亥(二十五日)夜晚,田神功先派特進范知新等率領(lǐng)四千人從白沙渡江,往西直奔下蜀;鄧景山等率領(lǐng)一千人從海陵渡江,往東直奔常州;田神功與邢延恩率領(lǐng)三千人駐扎在瓜州,壬子(二十六日)渡江。劉展率步兵、騎兵一萬多人列陣于蒜山;田神功用船運載部隊向金山進發(fā),遇上大風,五條船漂流到金山下,劉展把其中兩船士兵殺掉,把另外三條船沉到江底。田神功無法渡江到金山,只好帶兵回駐瓜州。而范知新等人的部隊已到達下蜀,劉展進攻他們,不能取勝。劉展的弟弟劉殷勸劉展帶兵逃往海上去,還可挨一段時間,劉展說:“如果大事不成,何必讓人父子多遭殺戮呢?早死遲死,都是一樣的。”于是再次率領(lǐng)部隊拼命抵抗。將軍賈隱林搭箭射劉展,射中他的眼睛使他撲倒在地,于是斬殺了劉展。劉殷、許嶧等人都死了。賈隱林是滑州人。
楊惠元等人的部隊在淮南打敗了王暅,王暅帶兵向東逃去,到常熟才投降。孫待封到李藏用處投降。張景超收集兵馬達七千多人,聽到劉展的死訊,便把兵馬全部交給張法雷,讓他進攻杭州,而張景超逃遁入海。張法雷到達杭州,李藏用打敗了他,殘馀的部眾都被掃除了。平盧軍大肆搶掠十多天。安史之亂,叛亂的軍隊沒有到達江淮,到這一次,江淮的百姓首次遭受了殘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