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過后，李熠便動身前往京城了。
周承宗則沒去。
按他的說法，因陽景玄與趙宗元的巔峰之戰，天下武者必將云聚京城，以至魚龍混雜，波濤洶涌。
稍不注意，或許就會陷入風波之中，危及自身，甚至累及性命。
他只是個二流末的武者，便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
大寒已至，便是天寒地柝，連日彤云降雪，北風怒號乾坤。
塵世間一片白茫茫。
入夜，京城。
大雪傾天，壓絕了滿城繁華，百姓人家大都關門閉戶，瑟縮在家以御沁骨的寒冷。
唯有一座座客棧，酒樓，卻是門戶大開，招待著從四面八方涌匯而來的江湖客。
“小二，趕緊燙上一壇燒刀子，再來五斤醬牛肉，要快！
他奶奶的，這天氣真是邪了門了，太冷了！”
一名帶著氈帽，腰纏九節鞭，身裹數層厚襖的黑臉大漢，緊手縮身的快步走入一家酒樓，朝跑堂的小廝大喊。
酒樓之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暖如陽春，與樓外好似兩個世界。
黑臉漢子被冷到縮起的身子，很快就放松下來。
他被小廝領著與人拼了個桌，只三五碗酒下肚，便與同桌的陌生江湖客們熟絡起來。
大家天南海北暢聊，但話題涉及最多的，還是兩日后，大寒之末，子時之初的正魔巔峰之戰。
李熠坐在二樓靠梁的一張方桌前，與同桌幾名才認識不久的江湖漢子閑聊著。
他來京城已有好幾日，每日里都會來這家規模不小的酒樓閑坐小酌，聽一聽來自于天南海北的江湖客們，講各種武林之事。
他覺得很有意思，讓他開了不少眼界。
就譬如他漸漸知道，原來只要身具二十年內氣，領悟了天地大勢，就可稱為超一流高手。
超一流高手之間，差距又極大。
譬如曾經的曲言歸，只是觸碰到了天地之勢的皮毛，內氣也不算深厚，便算是超一流中的最弱者。
又譬如魔教的四象法王，一身內氣至少都有五六十年之厚，對于天地大勢的領悟，更是爐火純青，便算是超一流者佼佼者。
而若想從超一流晉升絕頂，便要用一身內氣，貫通體內的六條大脈。
這一步極難，既需沖關秘法，又涉及到天地大勢中最精深的造化，是故普天之下，絕頂寥寥。
至于從絕頂到先天，那便不是這些江湖客們所能知曉的了。
但仍讓李熠聽的大為滿足，也讓他感嘆曾經淮水城中的江湖圈子，太小太淺，總鏢頭的層次也低了些。
他此番若不到京城來，怕是再過許久都沒法知曉這些事。
忽然間，李熠雙耳微動，卻是一桌江湖客談論的話題，引起了他的興趣。
“諸位可知曉，今夜子時之初，小刀君燕歸海，清風神劍卓陽，天雷神拳朱正雄，鏡花禪師等武林中最頂尖的青年高手，會在京郊的流云山莊內，舉辦一場論武小會？”
“自然知曉，據說此會意在效仿陽景玄和趙宗元掌尊的巔峰之戰，以戰養勢，以勢而牽引天地玄機，以圖破入絕頂之境；
是故為了成勢，便是廣邀天下武者參觀，在下便正準備前往流云山莊，諸位可有要一同前去的？”
“如此盛會，當然不容錯過，同去同去。”
“自然是要同去的，也不知道今晚誰將奪得小會魁首，又是否有人能踏入絕頂之境。”
“倒是叫人期待啊。”
………
談論之人越來越多，漸漸已有人動身赴會。
李熠聽得對此會也生出了興趣。
尤其是聽到‘小刀君’三個字時，心中都活絡了起來。
這小刀君燕歸海，乃是天問刀君元鴻煊的衣缽傳人。
天問刀君，乃是當今武林刀道執牛耳者；他修煉的【問天九刀】，亦是當今武林最強的刀道玄功。
以他眼下的實力，肯定是沒法在元鴻煊的手中搞到【問天九刀】的。
但若是‘小刀君’燕歸海呢？
李熠心中念頭閃爍，便隨許多人一起，往那流云山莊行去。
…………
子時。
烏云蔽月，大雪傾天。
流云山莊內，那片最寬廣的武場中央，早已搭建好了一座九丈高臺，又有七座三丈窄臺繞其而建。
四周則是擺放的密密麻麻又齊齊整整的椅凳。
椅凳之上，人影綽綽，只十來個呼吸時間，就被揚揚灑灑的鵝毛大雪蓋成了一片凹凸起伏的白。
那七座窄臺頂端的木亭中，也各有人影，或秉燭載酒；或靜坐如塑；或一遍遍擦拭著手中兵刃；或是嘴唇翕動，似是在默誦著什么……
寒風呼嘯中，忽有一道低沉的鐘聲響起，木亭中的人影皆仿佛是被定格住了一般。
但片刻之后，便有一人從亭中飛身而出，竟是凌空縱躍數丈，落到了中央那座九丈高臺的臺下木梁之上。
而后他腳步輕點，整個人便如紙片一般，輕飄飄逆飛而上，落到了高臺中央。
“好妙的輕功！”
周遭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忽的高聲喝彩一聲，便引來一陣陣大聲迎合。
聲浪滾滾，將空中與地上的雪震得四散翻飛。
“果然不愧是鏡花禪師啊，只這一手輕身功夫，就足以壓過天下間九成的超一流高手，摩陀派當代行走，名不虛傳！”
李熠身側，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看著此時高臺上那名身著僧衣的光頭青年，連聲稱贊。
李熠則看的心中古怪。
雖然鏡花禪師那一躍幾縱，飛身上臺的功夫，他只能勉強做到。
但鏡花禪師給他的感覺，卻…不怎么強。
他感覺自己若刀勢全出，應該…能比較輕松的打贏他？
“兄臺，這鏡花禪師，真的比當今天下九成的超一流高手都強？”
李熠有些不敢置信的問旁邊那漢子。
“當然！”
中年漢子語氣肯定的很：
“鏡花禪師禪心通明，武功高深莫測，自其走出摩陀派，步入江湖以來，未嘗一敗，絕對強過這天下間九成的超一流高手！”
“好吧。”
李熠輕出了一口氣，他忽然覺得，他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一些。
兩人說話間，鏡花禪師已在高臺上朗朗發聲：
“諸位，今夜盛會，旨在蓄勢，以養無敵之念，勾動天地之機；
小僧雖是佛門中人，但既然來了，那就要當仁不讓！”
說到后來，他聲若獅子吼，煌煌威嚴，將高臺之上的所有積雪，都震得紛飛開去。
他雙手合十，不見其他動作，卻有一股無形力量生出，令得他周遭一尺之內，風吹不進，雪落不下。
“好精深的內氣修為。”
李熠身側，那漢子又嘶聲驚嘆。
“鏡花和尚，下去吧，今夜的主角，注定不會是你。”
一名持劍青年，驟然掠出木亭，在茫茫大雪的空中，拉出一條筆直的黑線。
他只兩三個起落，就躍上高臺，其動作雖沒鏡花禪師那般飄逸靈巧，卻足夠的快！
快若飛電！
他也不多話，持劍便朝鏡花禪師掠去。
剎那間，他整個人仿佛在漫天大雪中消失了一般，卻余下一道劍光，在雪中縱橫捭闔，拉出一片又一片或寬或窄，或曲或直的光幕。
那光幕甚至久久未散，又組為一片精妙至極的光網，將漫天的雪幕都切割成無數塊，更是徹底將鏡花和尚籠罩。
只此一擊，便看的臺下周遭眾人，瞠目結舌。
“這就是清風神劍卓陽的實力嗎？完全看不懂！完全擋不住啊！”
“傳言他曾與魔教的朱雀法王動過手，卻未敗，當時我還不信，但現在看來，傳言恐怕無虛啊。”
眾人直愣愣的看著臺上，便連大雪壓住了睫毛都舍不得擦一擦，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幕。
李熠身邊的那名漢子更是激動的猛拍一下大腿：
“精彩！只此一戰，今夜就不算白來！”
“我真的有些期待，今夜或許會有人登臨絕頂之境了！”
李熠卻更覺不可思議了。
因為在看到臺上兩人動手數招之后，他已萬分確定，他確實能很輕松的打贏他們。
他的心情漸漸輕松，目光也漸漸移到那座有刀影閃動的木亭之上，種種念頭，閃爍不停。
高臺上的論武一直在持續著。
鏡花禪師被清風神劍卓陽打敗，首輪就出局。
清風神劍卓陽連勝兩場之后，又被天雷神拳朱正雄打敗。
朱正雄下場之后，小刀君燕歸海便也下場了。
一直盯著他的李熠便是見到，其刀招變幻之間，幾乎無有定式，每每一招使將而出，都堪稱神來之筆。
尤其刀勢森嚴，猶如天威，刀勢煌煌機變，又如天意莫測。
以李熠現在的眼光看來，這一部【問天九天】，的確要比【三合絕神刀】高明太多。
只是燕歸海對刀勢的領悟程度明顯不夠強。
若換做他來施展【問天九刀】，朱正雄一刀都擋不住，便得敗；若是生死之戰，那么一刀之后，他就得死。
“真是好武功。”
李熠看的越發眼熱了。
高臺之上，論武小會已近尾聲，眼下是燕歸海和一名身著霓裳宮裙，滿頭青絲扎束成云髻的俏麗女子在交手。
那女子一手使劍，一手使掌，劍如天龍，掌似天崩，劍掌齊出，招法之間精妙無雙，又剛猛無雙，竟隱隱比【問天九刀】還要強出幾分。
燕歸海與她戰的艱難，時而被壓制在下風。
周遭震天的叫好聲此起彼伏，李熠身邊那漢子更是興奮的臉紅脖子粗。
李熠也作出和周遭人群差不多的振奮神色，心中卻是在細細盤算該如何在小刀君身上搞到【問天九刀】。
快要子時末了。
漫天的烏云風雪之中，忽然劃過一道長不知其所及的閃電，仿佛將天地劈成了兩半，又將寰宇照徹的透亮。
光映雪，明晃晃，刺的所有人都下意識閉上了眼。
待此時，耳邊才傳來陣陣響雷之聲。
高臺之上，燕歸海陡然精神大振，雙眼閃過狂熱之色，忍不住大笑道：
“這雷電來的好啊！陰陽樞機而生雷霆，正好對應著此時此刻的天地氣機！”
“今夜合該我登入絕頂！”
他將內氣，刀勢皆運轉至極，又同時運使【問天九刀】中載錄的，以勢破境而沖體內大脈的秘法。
他全力感應天地之間那股氣機，同時全力攻殺對面那位霓裳宮裙女子。
那位霓裳宮裙女子亦是如此。
兩人都竭盡了各自最強的力量。
卻忽然間，一道滿是不屑的梟厲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傳入燕歸海和那位霓裳宮裙女子耳中。
“錯了！今夜，應該是本座登臨絕頂！”
兩人大驚，卻瞬間止住心緒，繼續全力斗戰，將精神，內氣，秘法，各自的勢，都傾盡而出。
其余觀戰之人也是大驚，紛紛睜目四望，要尋出說話之人，但入目所見，竟是從四面八方圍來密密麻麻的綽綽人影。
忽有兩道灰光自綽綽人影中的某處而來，
一道飚向高臺之上，只瞬息間，就將燕歸海的刀和那位霓裳宮裙女子的劍全部打偏，便也將他兩人蓄出的所有勢頭，盡數打散。
另一道則飚向觀戰的人群之中。
下一刻，人群中便有一名青年頭顱被灰光撞上。
“砰！”
大好頭顱，如西瓜炸碎，紅的白的四濺在周遭江湖客身上，令這些本就沒有搞明白狀況的江湖客們，瞬間就懵了。
而后駭住，紛紛四退，但又哪里退的及？
且那灰光不停，連續貫穿了青年身后的七名漢子，直砸的他們身軀爆出血洞，臟腑糜爛，才緩緩墜地，現出一顆拳頭大小，滿是尖銳毛刺的鐵丸來。
霎時間，武場上一部分驚慌嘈雜，立停！
“玄武雷膽？”
“四象法王之一的玄武法王，來了？”
有人似是認出了那枚毛刺鐵丸的來歷，聲音頓時就變得干澀起來。
一陣陣吞咽唾沫的聲音響起，眾人似有所覺，便都艱難地將目光投向玄武雷膽的來處。
那里，一名兩人來高，肉山般袒胸露肚的肥漢，提著兩把水缸大小，滿布尖刺的玄鐵錘，正一步步的踏入場中。
他每走一步，整座武場好似顫了一顫，眾人的臉色，也都更白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