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錢自是不知道私下里這些暗流。

晚上，躺在床上，他輾轉(zhuǎn)許久才不知不覺睡著。

朦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片場。

只不過這一次，環(huán)繞在他周圍的是一群龐大腰圓的白人，攝影機在滑軌上緩緩移動，打光板的后面，棕色短發(fā)的中年白人正站在汽車前，給坐在長椅上的美國隊長與那個五大三粗的黑人女鄰居講戲，三個人都穿著牛仔褲，氣氛顯得輕松而愉快——

“……羅伯塔（黑人女鄰居）這個角色，在涉及養(yǎng)育瑪麗的問題上，缺乏邊界感……你需要表現(xiàn)出缺乏邊界的感覺……同時，她也是真正關愛這個小女孩的人……”

“……她的舅舅想讓她去普通學校，盡管她擁有很高的智商……他像成年人一樣對待她，用一種很真實的親切感……而她則需要表現(xiàn)出一種反差感……”

“……當然，她的外婆想把她放在天才的軌道上，這是一種更傳統(tǒng)樸素的觀念……”

“……弗蘭克（克里斯·埃文斯）同樣是一個非常杰出的角色，但并沒有像他姐姐那樣杰出，也沒有像他外甥女那樣……他是另一個角度的杰出，更感性的、人性的杰出……”

“……克里斯，這跟你以前扮演的角色不同……你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卻又不能丟掉那些豐富的感覺……你要像對待朋友或者室友那樣對待瑪麗……”

畫面一轉(zhuǎn)，那個棕發(fā)白人男子又站在‘天才少女’的面前——

“……太棒了，格瑞斯（天才少女扮演者），你是怎么想到把這么長的公式編成歌來記住的？你才是真正的天才！”

卡農(nóng)舒緩的音樂在夢境中開始響起。

鄭錢緩緩睜開眼睛。

灰白色的天花板仿佛一張寬大的電影屏幕，夢境中的畫面在他眼前飛快閃過，每一幕都清晰的復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只用了很短時間，鄭錢就意識到，這是《天才少女》真正的導演執(zhí)導時的場景——他對鏡頭的運用，他對電影的感悟，他對演員調(diào)教的方式，等等——事無巨細的呈現(xiàn)在他的腦海。

金手指？

還是單純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鄭錢不確定，但這個夢境給了他巨大的精神支持，而且身為導演系專業(yè)的好學生，他也可以輕松領會其中很多細節(jié)。

——不要對演員們指指點點，要游離在演員的空間之外，他們知道怎么詮釋自己的角色，你要做的只是把他們的表演記錄下來。

——不要試圖把大人的思想強加到小演員身上，你無法為她在智力上創(chuàng)造一個她能理解的想法，她必須感覺到自己的角色，然后才能變成一種最真實的表現(xiàn)。

原作導演的這些想法，讓鄭錢對自己的拍攝方式有了更多思考。

他幾乎沒有調(diào)教演員的經(jīng)驗，對教科書上的那些手法也是一知半解，唯獨對最后的成品頗有心得。這是他最大的優(yōu)勢，也是他努力找來黃博、閻妮甚至張梓楓這些足夠職業(yè)與天賦演員的原因——把劇本給他們，然后給他們充足的、自由發(fā)揮的余地，讓他們?nèi)ケ磉_自己想要的畫面——有了好故事與好演員，再加上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導演，就足夠誕生一部水準以上的好電影了。

有的時候，編劇或者導演過多干涉演員，效果反而不好。

演員對角色的詮釋才是一部電影真正的靈魂。

舉個不太恰當?shù)墓旁缋?，《還珠1》，在這部劇之前，古裝言情里的女主角一個個都溫柔賢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偏偏出了個不學無術、咋咋呼呼，卻又靈動可愛的小燕子，對古偶女性形象進行了顛覆式演繹，她對角色獨特的理解，給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古早版的‘大女主’風了。

相比之下，更符合瓊瑤劇里典型女主人設的紫薇，而且是原著的女主，卻因為太‘傳統(tǒng)’、太‘瓊瑤’、太‘淑女’，被硬生生奪走了大半風采。觀眾們對同類型的演繹已經(jīng)有些審美疲勞，反而還珠的角色讓人耳目一新。

也正因為小燕子與眾不同的詮釋，讓這部作品大爆。

所以《還珠1》的導演把拍攝初片給瓊瑤看的時候，她才會說，哪有女孩子這樣說話？

反過來，當《還珠1》大爆后，瓊瑤開始插手第二部、第三部，試圖更多展現(xiàn)自己心底角色的相應形象后，這部劇的人氣立刻就降了下去。

“——action！”

第二天，鄭錢再次坐在監(jiān)視器后，已經(jīng)沒了前一天的‘魔怔’，變得更平和了。

與昨天不同。

今天坐在監(jiān)視器后的鄭錢，絕大部分時刻都保持了沉默，只是持續(xù)觀察演員們的表演。場上他說的最多的幾句話就是‘很好！’，‘保一條！’或者‘很好，再保一條！’。

拍攝意外進行的非常順利。

……

……

“——感覺怎么樣？”

中影辦公室里，韓山坪抓著電話，一邊在面前的申請材料上勾勾畫畫，一邊確認著自己的選擇：“你觀察了這么多天，劇組行不行，心里應該有底了吧?！?

電話另一頭。

中影派駐《天才少女》劇組的趙經(jīng)理彈了彈手中煙灰，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其實開機第一天的時候，我差點覺得這劇組要完。但這個小伙子調(diào)整的不錯，第二天開始，就上道了。組里也沒有什么大咖掣肘。只從氛圍感來說，這片子成了?！?

劇組氛圍是一種很微妙的情緒。

很多電影，在拍攝的時候，所有人就都知道要撲街，但投資在上，監(jiān)工在旁，大家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xù)拍下去。

韓山坪放下手中紅筆，身子向后仰了仰，滿意的點了點頭：“既然不錯，那等他們的公司成立，就直接簽合同吧……”

“不需要等一下下個月的例會討論了嗎？”

“討論什么？一兩百萬的小電影，誰會說什么？”韓山坪敲了敲桌子，哼了一聲：“國內(nèi)每年上線這么多電影，有幾部立意規(guī)矩、劇情流暢的？有那份吹毛求疵的閑工夫，還不如給我去想想怎么宣發(fā)《赤壁2》！”

聽到《赤壁》這個名字，趙經(jīng)理無聲的撇撇嘴，丟掉手里的煙，扔在腳邊，踩了踩，然后語氣鏗鏘的答應道：“——好的，韓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