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我這首詩叫作《城門賀李將軍》！”一位面容清瘦、身著長衫的讀書人，漲紅了臉，扯著嗓子高聲喊道，手中緊緊攥著那寫滿詩句的紙張，生怕旁人搶了他的風頭。

“哼，我這首《大軍北征凱旋還》，才更應景兒呢！”旁邊一位體格壯碩些的書生不甘示弱，把手中詩稿用力一揮。

“捷訊遙傳千戶喜，雄師凱旋萬民牽……”

一時間，諸多聲音亂糟糟地交織在一起，仿若一群爭鳴的雀鳥，各不相讓。

李武也沒有想到，平日里最喜歡陰陽怪氣的讀書人，今日竟這么踴躍。

也有美麗的少女向這邊探出頭來，看得身后的兵丁臉紅耳熱，就連年逾五十的李武，也多了幾分少年情懷。

“好好好，都要一一拜讀，一一拜讀。”

他騎在馬上，略微擺出了幾分謙遜。

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位身穿鮮艷官服的太監騎著馬，風風火火地從城門中闖了出來。

他神色冷峻，手中高高舉起明黃色的緞子，扯著尖銳的嗓音喊道：

“圣上有旨，大軍無須進城，暫在城北大營駐扎。”

李武心中了然，知曉這是朝廷的規矩，即便大軍凱旋而歸，也斷沒有軍隊進城的道理。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整理了一下衣甲，躬身接旨，隨后將圣旨高高舉起，沖著周圍諸人朗聲道：

“此戰能勝，皆是陛下之功，我輩只是承接陛下福澤，承蒙圣恩庇佑啊！”

“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后的大軍同時行禮，連帶著城門前的百姓也撲通撲通跪倒。

過了片刻，李武才直起身，那負責傳旨的白胖太監模樣笑瞇瞇，宛若一只狡黠的老貓：“李大人，今日你可是風光無限吶，除賊鎮蠻，這頭功非你莫屬。”

“都是陛下洪福，陛下洪福。”

李武早有準備，悄悄抽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塞在太監的袖籠里。

宰相門前七品官，若是不能將這人籠絡好，他在陛下面前吹吹邪風，說不得就會治你個殺頭的重罪。

當然，只因為陛下沉心修仙，和太監們接觸不多，這種打點的銀子，李武也省下許多。

說來，陛下沉迷修仙，偶爾想想，倒也未必全是壞事。

“公公，大軍后面還有蠻族前來遞貢書的使團，以及他們進貢的牛羊皮草。”李武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那位美人，也在其中，是蠻子專門獻給陛下的。”

“孔公公早有安排，暫時先讓他們住在鴻臚寺，待事情議妥了，再定遞貢書的事。前往鴻臚寺的路上，由禁軍負責保衛工作。”

李武拱了拱手：“孔公公安排得妥當。”

街道兩旁的百姓散開，士兵們忙碌開來，前往城北大營駐扎。

由負責守衛皇宮的禁軍接手了保衛工作，在蠻族使團中間，圍著一輛大車，車上有一頂純白色的帳篷，足足需要八匹馬拉動。

在禁軍的指揮下，馬車緩緩入城。

街道兩旁依舊圍滿了百姓，交頭接耳議論著什么。

“好大一頂帳篷，他們就是蠻子嗎，只是為何要用馬車拉著帳篷。”

“噓，我聽說，車上是蠻子最美的美女，他們打了敗仗，就把女人獻給我們的陛下。”

“也不知這蠻族美女長什么樣子？”

京城，這繁華之地，永遠不缺乏消息靈通之人，雖然此事沒有刻意宣揚，但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似的，不脛而走。

大家人挨人人擠人，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要透過厚厚的帳篷，一睹草原第一美人的真容。

阿其格坐在帳篷里，赤著腳，光潔的腳丫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外面亂糟糟的言語，也令他心亂如麻。

這里就是南人的京城嗎，聽著，是比草原上熱鬧。

在草原上出生，心中難免對大晏有幾分向往。

據說這里沒有終年不停的寒風，也沒有蓋過腰的大雪，人人吃得飽穿得暖，說話彬彬有禮，有著各種花樣百出的飾品，每一件到草原上都可以換一頭牛。

一眨眼的光景，自己便到了京城。

京城究竟是什么模樣？

她悄悄掀開窗簾，向外張望了一眼。

“我看到了，她在里面，她……”

有人伸出了手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她可真美吶……”

“我也看到了，世間竟有如此美人。”

“能見上一面，此生不虛，死也值了。”

阿其格立刻收回視線，心臟砰砰亂跳。

這些都是什么人吶，比草原上的漢子還要沒規矩。

周圍亂糟糟的聲音愈發響亮，禁軍們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使出渾身解數，似乎已要攔不住紛紛擠過來的人群，眾人費了好大力氣，才一路艱難地趕到了鴻臚寺。

在鴻臚寺，早已為他們安排好了住處，阿其格作為此次議和的重中之重，自然住在上房。

她款步走入房間后，好奇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一個精美的茶幾，一件流光溢彩的漆器，一只造型典雅的花瓶……無一不是草原上難得一見的寶物，南人的生活實在是太精致了。

而總有一天，草原的騎兵會馬踏京師，踏碎這些精致。

想到這里，她眼中熊熊燃燒著復仇的火焰，對于未來，多了一份期待。

這時，外面響起輕輕的咳嗽聲，有人用手指輕輕敲門：“我來給你送清水。”

阿其格打開房門，看到一個身穿皮襖的，留著禿頭的蠻人站在外面。

她遏制住內心的激動，輕輕道：“你放進來吧。”

他剛剛進屋，阿其格便恨不得撲進他的懷里，卻被男人輕輕搖頭拒絕。

阿其格克制住自己內心的沖動，道：“我心中的鐵打的漢子，你不該來這里的，這是南人的京城，若被他們發現，你就太危險了。”

“不，我一定要過來看看，看看大晏的王長什么模樣。是他的軍隊打敗了我，又從我身邊搶走了我的月亮。我會日日記得他的模樣，讓復仇的火焰永不熄滅。”

洪古爾也來到了這里，他剃去了頭發和胡須，以此避免被人認出，一直混在和談的隊伍中，充當一名苦力。

阿其格用溫柔的目光看著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輕聲道：“你才是我心中唯一的王，我的心永遠留在你的身邊。待你率領大軍攻破這里，我會自盡，以此洗去靈魂的污垢，好讓它以純凈的面貌陪在你的身邊。”

“不，你在我心中永遠是不沾塵埃的月亮，有朝一日，我會為你戴上黃金鑄成的王冠，讓整個皇宮變成你的帳篷。”洪古爾動情道，“一切的一切，都要先盜走火魔滅的配方。”

阿其格輕輕點頭，用最認真的語氣道：“除非圣河的水不再流淌，大雪山開始融化，否則，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洪古爾大驚，立刻躲到了屏風后。

他剛剛躲好，幾個太監便推門而入，為首的還是那個白胖臉太監，他繃著臉道：“陛下喧你入宮。”

阿其格臉色一變，道：“不是說好了，遞了貢書之后，再讓我見你們的皇帝嗎？”

白胖臉道：“進了京城，陛下的話便是規矩，轎子已在外面等候，收拾一下東西，隨我們走吧。”

阿其格看了一眼屋子中央的屏風，扭過頭來，道：“我沒有要收拾的，一人一身俱在這里，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