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墨字仿佛擁有生命一般，同一時間活了過來，張牙舞爪，沖著秦政狂噴吐沫星子。

趙婉兒躲在內殿，悄悄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她見秦政握著寫著反詩的那篇滿江紅，很久沒有動彈，似乎已被熊熊怒火包圍。

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原本想瞞著陛下，結果還是被壽王獻上來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壽王假意關心道：“陛下保重龍體要緊，為了這等微芥小事，實在不值得。

依臣弟看，先將這個姓李的抓起來，凌遲碎剮，京城若有人敢傳誦此詩者，干脆抓抓抓，殺殺殺，到時候一干二凈，以絕后患。”

壽王眼底藏著狠意，若真的這么做了，肯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到時候，昏君就算不想退位，也只得在壓力下乖乖就范。

“慢！”

秦政忽然伸出手，喊住了想要離開的壽王。

“他這詩中罵的是昏君，你說，朕是昏君么？”

“呃……”壽王瞪大眼睛：“皇兄當然不是，陛下英明神武，遠追堯舜。”

“朕既然不是昏君，那他罵的就不是朕。”秦政暗想，就算他真的罵了，罵的也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和我有什么關系，我才來多久。

壽王一陣無語，陛下的心態這么好嘛。

“這姓李的才子，知道世上有仙人么？”秦政又問。

壽王又是一怔，下意識道：“那大概是不知道的。”

“如此也就是了。他既然不知道這世上有仙人，罵朕是昏君便純粹是無理取鬧。”

秦政在榻上坐了，嘆道：“說來，他也是可憐，世上萬民，生于庸庸碌碌之間，混沒有見過天外的世界，更不知在這片廣袤天地之中，強者為尊，修仙者才是主導一切的真正力量。”

“至于這篇滿江紅……”秦政將那張紙擱在案上，懶洋洋道，“才氣有余，見識不足，可笑可嘆。”

壽王難以置信道：“皇兄，難道就這樣放過他？”

“暫且擱在一旁，等朕修仙有成，狠狠打他的臉，讓他無地自容，嘗嘗回旋鏢的滋味。”秦政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似乎已在期待著什么。

壽王啞然。

事情怎么和自己想得不一樣，他本打算推波助瀾，煽風點火，把昏君推到天下讀書人的對立面。

沒料到昏君竟輕輕放下，好像這言辭激烈的反詩罵的不是他自個兒。

壽王重重一拳打在空處，心里空落落的。許多謀劃，好似都成了泡影。

“你來得正好，朕正要派人去尋你。”秦政道。

“陛下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便是？”

“朕讓你尋的麒麟血你可尋來，朕著急用？”

“這……”壽王兩眼一懵，自己幾乎忘了這茬兒。

“你該不是忘了吧？修仙如此重要的事，豈可兒戲。”

秦政真的有些生氣：“朕如此信任你，你我是親兄弟，是朕最信任的人，你卻將朕的話當作耳旁風。”

壽王只感覺眼前一黑，最近只忙著國子監的事，哪里記得什么雞血狗血麒麟血。

他身子一軟，單膝跪在地上：“臣弟有罪，還請陛下責罰。”

“談什么責罰，朕可以罰別人，對你怎么下得去手。”

壽王心中涌起一絲竊喜，他早已知道，這昏君雖然癡迷修仙，但也最重感情，只要自己表現得可憐些，他就會對自己心軟。

他跪在地上不起來，情真意切道：“陛下不罰臣，臣弟心里也不會放過自己。要知道君無戲言，為了國君的威信，還請陛下重重責罰。”

秦政聽到這話，心里兀自軟了下來。但想起他耽誤了自己的事，心中仍有幾分生氣。

“你說得也有道理。”

嗯？

壽王一愣。

只聽秦政語重心長道：“天子也有人情，你犯了天大的錯，朕也可以法外開恩。奈何，你這次耽誤的是修仙大事，誤了修仙，便是耽誤國家大事，會有無數人因你慘死。

從這一點說，朕雖然心中不想罰，卻也不得不罰。”

壽王暗想，昏君是不是故意奚落自己。他抬起頭，發現秦政一臉真誠，雙目灼灼地看著自己。

臉上寫著無奈與為難。

“臣弟……認罰。”

秦政點點頭：“當然，只是做給旁人看的，不會真的罰你。就算是為了維護朕的權威，給文武百官演一場戲。”

秦政踩著金磚踱步，忽然靈機一動，道：“既然演戲，就演得真切些。來人吶……”

他的聲音剛剛說畢，便有小太監從外面涌入：“陛下請吩咐。”

秦政伸手指了指殿上的壽王，道：“壽王秦沐，身負君命卻懈怠敷衍，其行徑實乃有負皇恩。將其拉出午門外，施以廷杖十下之刑，以儆效尤，亦望其能就此悔過，莫要再行此等輕慢之事，攪亂朝綱，辜負圣意。”

壽王臉色大變，當時就要站起來。把一位親王來到午門外，大庭廣眾之下打屁股，這已經不是微懲，乃是巨大的折辱。

“陛下，其實……”

秦政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壽王這才發現，他眼里正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你的心思，朕都明白。為君難，為兄也難，希望你能體諒，打在你身，實是痛在吾心。”

秦沐無言。

幾個小太監帶著他到午門外。

壽王站在刑凳上，看了看天上的日光，覺得有些諷刺。

他現在也搞不清楚，陛下究竟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

作為一位親王，被拉到午門，施以廷杖之刑。

這在大晏二百年歷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事。

還未施刑，他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罷罷罷，以此能獲得昏君的信任，也是值得的。

文武官員進宮時，難免會經過這里。

大家不知這里在做什么，紛紛駐足觀看，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

“壽王怎么被打板子？”

“難道是陛下識破了他的野心。”

“慎言，壽王有什么野心。”

……

壽王也是從小養尊處優，縱然有些城府，但何曾受過這個。他漲紅了一張臉，呵斥小太監道：“還不動手，在等什么。”

現在，他只希望這十板子趕緊過去。

他趴在凳子上，被脫掉了褲子。

這時，宮門外還聚著許多讀書人，吵著要向皇帝上書。

有人于人群中看到了這一幕，伸手指著這里道：“快看，那不是壽王嘛。”

“壽王在做什么？”

“真白。”

壽王真感覺天塌下來相仿，他兩眼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這對他來說是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

行刑過后，他還要拖著屁股，向秦政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