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關宏峰獨自走進倉庫。

“這么快？”崔虎從電腦前站起身，這才看清他身后，焦急地問道，“怎、怎么就、就你回來了？劉音呢？”

關宏峰面色略有些尷尬地說：“沒事，開店營業呢。”“啥？”

崔虎再要多問幾句，關宏峰已經徑直走向倉庫后面的房間。

同一時間，關宏宇站在支隊門口的一盞路燈下，不時抬手腕看表。沒過幾分鐘，一輛白色SUV停在路旁。關宏宇低頭看了眼駕駛席，拉開車門，毫不客氣地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韓彬搖下車窗，掏出煙，朝關宏宇的方向遞了一根。關宏宇壓根兒沒理他。

韓彬搖搖頭，自己點上煙，長出了口氣道：“真是忙碌的一晚。你找我？”

關宏宇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冷地問道：“你為什么要摻和我們哥兒倆的事兒？”

“這個嘛，個人興趣愛好。”韓彬朝車窗外吐了口煙，琢磨著，“確實很難和你說清楚。呃，你要不就當我是閑得慌吧。”

關宏宇卻沒給他什么好臉色。“葉方舟死的那晚，你和我哥可能都在現場。是你，還是我哥殺的葉方舟？”

這問題有些過于直接，韓彬微微頓了一下，表情自然地回答道：“據我所知，你哥應該沒殺人。”

關宏宇繼續步步緊逼：“那就是你干的？黃山也是你殺的，對吧？你承認了？”

“你們哥兒倆怎么回事？一個屎盆子還帶扣兩回的？我都說了不是我。”韓彬失笑，“我純粹就是……閑得沒事兒愿意偶爾幫老朋友個小忙啥的，但還不至于把自己也折進去。”

關宏宇隱隱已經帶了怒氣：“我現在手上一堆事兒，你以為我在這兒跟你聊閑天兒呢？”

韓彬朝他眨眨眼道：“你是懷疑我殺了葉方舟和黃山，我圖什么？難不成你覺得我和他們本是一伙兒，殺了他們滅口？”

關宏宇問道：“你不是？”

韓彬嘆了口氣：“得，隨便你怎么想吧。你連你哥都不信，我多余跟你在這兒多費口舌。”

不提關宏峰還好，一提這個“哥”字，關宏宇語氣更為咬牙切齒：“你別再蹚這攤渾水，離我離他都遠點兒，咱倆今后就萬事大吉。如果再讓我知道你插手這些事兒，甭管你是哪頭兒的，我都當你是敵人！”

他說完推門下車，車門“啪”的一聲扇得震山響。

韓彬心痛地“哎喲”一下，想了想，還是叫住他：“哎，你等等。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體型微胖，從身材比例上來講胳膊和腿都略短。年齡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外貌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胡子的痕跡很淡。細眉毛，平頭短發，有一點兒白頭發，不多，發質帶一點兒自來卷。薄嘴唇，細鼻梁，眼睛是正常比例，但眼角的皺紋線略長，帶一點兒上揚的角度，眼袋不重。顴骨平滑。整個人膚色很白，皮膚細膩。手指修長并且瘦，不太像一個胖子的手。右撇子，喜歡把兇器類的物品藏在左邊的袖筒里。暫時不清楚是什么類型的武器。衣著得體，色調單一。愛笑。給人的感覺普通且無害……”

關宏宇回過頭。

韓彬笑了笑：“我是說，如果見到這么一個人，加倍小心。”

關宏宇琢磨著這番描述，正想再問什么，一抬頭，韓彬已經把車開走了。

臨近末班地鐵，站口外各種違章停車的、開黑車拉活兒的、擺攤兒賣東西的亂成一團。周巡正帶人把站口周圍的區域清出來。

周巡瞧見他，上來就說：“末班地鐵剛到，只要等所有的車都歸站就可以進現場了。停車場方面還在查。我知道你給出了一個盡可能小的排查范圍，但拜托，這類車還是太多了。真是不查不知道啊，現如今居民的生活水平普遍都這么高。”

關宏宇想了想，問：“小周那邊有什么進展了嗎？”

周巡撓了撓頭：“那邊鄉……荒山野嶺的也不比城里，加上這黑燈瞎火的，怎么繼續勘查呀？我讓他們把現場保護好，留下兩組人看著，剩下的人都調到這邊來。等明天天亮了再說。”

關宏宇琢磨了一下，好像也沒什么不妥，就擺擺手，兩個人并肩走進地鐵站。

隧道內，技術隊已經架起了數盞照燈，四周亮如白晝。隧道一側的鐵軌旁，地上用粉筆畫了一個尸體的輪廓。

關宏宇轉了一圈，看著光溜溜的地面和整潔有序的鐵軌，發現現場既沒有血跡，也沒有什么其他明顯的痕跡遺留，一時間有些作難。

周巡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輕輕地嘆了口氣，剛想說什么，有個技偵人員叫道：“周隊！這兒有張地鐵票！”

他用鑷子從鐵軌下的縫隙里夾出一張地鐵票，放進了物證袋里。

周巡擺擺手，物證袋立刻遞到關宏宇手上。

關宏宇匆匆掃了一眼，把物證袋遞還了回去：“核對一下這上面的指紋是不是和被害人的指紋一致。他買的是地鐵票，而不是公交一卡通，也證實了他是一個平時開車而不怎么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出行的人。掃完之后，再找地鐵系統的查一下這張票是不是單程票。”

周巡在一旁提醒道：“是不是單程票，有什么特別的指向嗎？”

關宏宇有些不耐煩地皺了下眉：“先別管有沒有指向，查清楚再說。”他說著抬起頭，看著隧道的頂部，輕聲問：“隧道里沒有監控嗎？”

周圍的人搖搖頭。

趙茜答道：“除了巡道工需要巡道以外，地鐵隧道里平時不走人，燈光又很暗，安了監控也拍不到東西吧。”

關宏宇手心已經滲出了冷汗。他色厲內荏地吼道：“一厘米一厘米給我再仔細找痕跡！地上有根汗毛也要給我找出來！”

吼完，他轉身朝站臺的方向走去。

趙茜略有些疑惑，抬起頭探詢地看著周巡，發現周隊長的面色也挺憂愁的。他發現了趙茜的目光，沒給回應，朝技術隊擺了擺手：“都聽見了吧？別愣著，開工！”

關宏宇已經走到站臺，周巡等人跟著爬上去。關宏宇注意到站臺上有監控，扭頭說：“法醫那邊的驗尸顯示，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應該在案發當晚的九點到十點之間。我們假設他是從這個位置下去的話，上面這個探頭很有可能拍到過他——以及尾隨他進入隧道的兇手。”

趙茜仔細地盯著屋頂上的監控裝置，看了好一陣子，有些猶豫地說：“可是，關隊，這個探頭似乎并不能直接拍到有人跳下站臺走進隧道啊，這個角度不大對。”

關宏宇略一思忖，補充道：“被害人不會是一路閑逛走到這兒，然后突然跳下去的。他很有可能是遭到兇手追逐，或是因為看到兇手，覺得緊張、害怕，一時慌不擇路。因此，通過篩選這個時間段站臺里所有監控的人流情況，一定會找出行為明顯反常的人，甚至應該是能直接發現被害人的。”

這話倒是切中重點了。

周巡點了點頭，掃了一圈站臺里的探頭數量后，頭皮一麻，苦笑道：“我說老關哪，這么多探頭，再加上十號線的人流量。這得篩到什么時候？”

關宏宇心里其實也七上八下，但場子不能輸。他神情嚴肅，

表情篤定地說：“增派人手，通宵篩查。一旦有所發現，我們就離破案不遠了！”

周巡還想再說什么，關宏宇已經走到一邊，拿出手機裝模作樣地給周舒桐打電話。

鈴聲響了幾下，那邊接了起來。

關宏宇說：“周巡不是調你過來嗎，你人呢？”

周舒桐按住了電話，壓低聲音，表情略顯不自然：“我回隊里來收拾點兒東西，這就過去。”

關宏宇沒好氣兒地說：“麻利兒的，這邊篩監控正缺人呢！”

那邊正要掛電話，關宏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哎，對，你人是在隊里？”

周舒桐微微一驚：“是啊。”

關宏宇接著說：“去趟法醫那邊兒，看看姓郜那小子書面驗尸報告有沒有出來。沒出來就催一下，出來了就順手帶過來。”

周舒桐輕聲說：“好的。”

她掛了電話，轉過身。方才她同關老師撒了謊，她并不在隊里，而是去了彩虹城四區——吳征滅門案的案發地。此刻，她正直愣愣地看著吳征家門口貼的封條和拉的警戒線，大約是發呆的時間有點兒長，過了一會兒，樓道里的燈忽然自己滅了。

周舒桐愣了愣，在黑暗中拍了一下手，聲控燈又亮了。

她想了想，轉身走出樓道，開始巡視樓層，并檢查樓道、樓梯間、樓下大堂和樓門口的每一盞燈。

來到樓下的時候，一名物業工作人員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打招呼：“周警官，您好，您好。這么晚了……”

周舒桐沒跟他客套，直接問：“四號樓的照明情況一直是這樣嗎？”

物業人員眨了眨眼：“是啊。這都是建筑結構原配置里就有的，得符合安全標準。”

周舒桐又問：“樓道里的燈有損壞嗎？”

物業人員遲疑了一下，賠笑道：“燈泡這東西是個消耗品，損耗肯定有……哪個燈壞了？我現在就讓電工換去。”

周舒桐擺擺手，徑自往小區門口的方向走去。物業工作人員不知周舒桐的用意，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

周舒桐一路走一路檢查路燈等照明設施，同時對物業人員發問，物業人員頻頻點頭。

到了小區門口，周舒桐望向兩邊燈火通明的道路，想了想，低頭看了眼手表的時間，匆匆離開了。

關宏宇掛了電話，一臉煩躁地看著調度中心里十幾名地鐵工作人員以及數量更多的支隊刑警，他們在盯著大小不同的屏幕篩選監控視頻。

大大小小的屏幕，他多瞧一眼都頭暈，側過頭，發現周巡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

關宏宇沒好氣兒地瞪了他一眼。周巡撓著后腦勺，閃開目光，立刻岔開話題：“小高，你們那邊兒怎么樣了……欸，我來替你會兒。”

差不多同時，周舒桐走進法醫實驗室，發現實驗室燈光大亮，屋里的家具器材等陳設的位置已經變了。助理小徐正往一面墻的墻角下搬啞鈴片，旁邊還放著各種健身器材。

周舒桐皺了皺眉，身后忽然有人走過，嚇了她一跳。

“干嗎一驚一乍的？”郜君然有氣無力地說，“見鬼了？”周舒桐無奈上前兩步，說道：“關老師讓我問一下……”

話沒說完，郜君然從桌上抄起一個文件夾扔了過來。周舒桐一把接住，打開一看，正是被害人的書面驗尸報告。

周舒桐略感詫異，笑了。

郜君然一邊指揮小徐如何擺放健身器材，一邊摘下黑色鏡框，問周舒桐：“身份確認出來了嗎？”

“還沒。”周舒桐說，“不過關老師正帶著隊里的人篩查尸體發現現場周圍的監控錄像。應該……就快有結果了。”

郜君然解開扣子，脫下白大褂——里面是一套美國超級英雄系列的運動緊身衣和健身壓縮褲，襯得他本就瘦弱的身材看上去更單薄了。“來之前我耳朵里灌滿了你們關宏峰隊長，個個都說得神乎其神的。就查個尸源這點兒事兒，效率有點兒低了吧？”

周舒桐看著郜君然這身兒不甚協調的裝扮，啞然失笑，揶揄道：“郜法醫總能料事在先，有什么建設性意見嗎？”

郜君然利落地脫下皮鞋，換上一雙分趾的運動鞋，嘴里嘀咕著：“好歹也是個失蹤人口，查查有沒有人報案不就完了。”

周舒桐白了他一眼：“一開始就查過轄區的報案情況了，近期沒有類似的失蹤案。”

整裝以畢，郜君然站起來開始做準備活動。他一邊抻胳膊壓腿一邊說：“拜托，既然推測被害人應該工作或居住在豐臺轄區，就存在人在豐臺工作但居住在其他區的可能性。”

說著，他走到一個杠鈴架子旁邊，往杠鈴兩邊各加了一個杠鈴片，蹲下身，表情扭曲地用肩膀往上扛，嘴上半點兒沒停：“要——查轄區外的——案件登記——必須得相應職級授權。這事兒——你讓——領導辦吧——”

周舒桐瞟了眼杠鈴兩邊各顯示只有“十公斤”的標識，又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郜君然扭曲的表情，最終還是真誠地說道：“謝謝你。”

她拿著報告，剛走出屋門，就聽到屋里這活寶在喊：“小徐你過來——托我一把——不行了不行了……救命！”

凌晨三點四十。

排查一直進行到現在，從關宏宇到周巡、周舒桐、趙茜，包括所有其他同事，一個不落，都熬了個通宵。周巡看了看進度，把周舒桐等人打發回去休息換班。

他瞧見四下沒什么人注意，湊過去拍了拍關宏宇的肩膀，笑道：“我說那個……老……就咱倆的時候叫你老關我咋覺得這么別扭呢？”

關宏宇斜了他一眼：“我跟我哥歲數大小前后差不出一分鐘，你有什么見鬼的心理障礙？”

火箭炮一個，一點就炸得稀里嘩啦。

周巡無奈地擺擺手：“得，您也回去休息一下吧。如果得機會，順便問問你哥，看看他有沒有什么建議。”

關宏宇盯著他：“你什么意思。”

周巡小聲說：“你那事兒上，到底是不是他設計的你還沒坐實。拋開這個不講，查案方面，他好歹經驗比你豐富嘛。他手上過的案子那是多不勝數，啥沒見過？得了得了，當我沒說，行吧。我去給施局打電話，讓他幫忙查一下最近全市的人口失蹤報案。這點兒，估計他也差不多該起了。”

關宏宇沉默了會兒，終于沒忍住說道：“你等等——你那事兒，市局到底什么時候給說法？要是不能官復原職，你就這么一直當普通刑警了？”

關于這事兒，周巡倒是真無所謂。他聳了聳肩道：“處理決定遲遲沒下來，說明肯定有不同意見。等著吧。”

關宏宇焦慮地暗自嘆了口氣，這時候才感覺到肚子有些不對勁。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沒吃過東西。他走到路邊的煎餅攤，隨手買了個煎餅，誰知道剛接過攤好的煎餅，就有交警的清障車開了過來，拖走地鐵站口路旁的違章停放車輛。

關宏宇一邊啃著煎餅一邊若有所思，靠過去狀似無意地問那賣煎餅的小販：“欸，哥們兒，不是說現在貼單子就行了嗎？”

賣煎餅的頭也不抬，習以為常地說道：“待會兒一到早高峰，這地兒全是人，車你堵這兒，頭五點交警就都給拖走了，還貼什么單子呀？”

關宏宇恍然大悟，忙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周巡，被害人如果是頭天晚上開車過來的，臨時下了一趟地鐵，他的車很可能就停在門口。交警每天在早班地鐵之前會把站口違停的車拖走，被害人的車很可能就扣在轄區交通隊的停車場……對，趕緊派人去查。時間只要集中在尸體被發現的當天及第二天就夠了！”

他一邊講著電話，一邊看著他面前的一輛轎車被拖走。車后面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著個年輕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卻一頭灰白的頭發，顯得很是扎眼。他手上拿著一本明顯是公安的案卷，抬頭看到關宏宇，笑了笑，迎面走上來打招呼：“關隊，好久不見，你怎么也在這兒？”

關宏宇一臉疑惑，一句“你小子誰啊”被生生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