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過樹梢，村口的大樹不在意的抖落身上最后幾片枯葉。

此時的大樹下，已經排起長長的隊伍。

村民們將大大小小，裝著糧食的竹簍放在地上。

吳休扛著糧食站在了隊伍最后。

不過多時，幾個穿著黑色衣袍的小吏便來到了這里。

領頭的小吏和早就等在樹下的村長攀談起來。

而剩余的則開始將一方寬大的木斛放在村民面前。

開始準備收秋稅。

一位小吏雙手高高舉起裝滿糧食的竹簍，傾斜著往斛里倒去。

糧食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發出“嘩嘩”的聲響。

這是在檢查糧食的質量。

當糧食堆到斛口微微隆起時，他迅速將竹簍抽回，隨即猛地用腳踢向斛身。

技法嫻熟，像是用過劫材推演。

這一腳下去，原本堆積如山的糧食瞬間滑落，原本高高隆起的部分被震平，甚至還略有凹陷。

不少糧食滾落到地面。

踢斗小吏哈哈大笑，因為這掉下來的可就都是他的了。

轉頭向一旁的記錄小吏炫耀道：

“我這一腳，你可要學著點，這都是我多年的努力!”

交糧食的村民心疼的看著這發生的一切。

卻又不敢說什么。

顯然已經不是第一年這樣。

這叫做淋尖踢斛！

已經成為大乾官員們一筆半公開的收入。

向來如此。

如此一來，村民們實際上交的糧食就要比規定的秋稅還要多。

而官家收的稅也就更多，負責收稅的小吏們也能拿到更多。

各方都受益，不過只需要苦一苦百姓。

可謂美事。

可向來如此便對嗎？

穿著發白儒生衣衫，一把花白胡子的周先生憤然上前。

和滿面笑意的踢斗小吏理論起來：

“國家之賦稅，當取之有道，用之有節。若因這微末之利，讓百姓對官府心生怨懟，實乃本末倒置！”

踢斗小吏冷了臉，和村長正交談的領頭小吏也皺起了眉：

“周村長，你們村子的人真要管教管教了，我來這里收了三年的稅，這酸儒就在這里糾纏了三年，是不是我的拳頭還不夠重！”

周村長連忙點頭哈腰道：

“田大人，這人讀書把腦子讀傻了，我年年勸啊，勸不住啊，這交稅的時候也不能讓他不出來?！?

踢斗小吏挽起了袖子，踏前一步，說道：

“老家伙，今天就讓你知道，為什么我敢這么做，還不怕你心里有什么狗屁怨懟！”

沙包大的拳頭將要揮到周先生臉上，村民們臉上露出不忍之色。

可還是不敢上前勸阻。

周先生瘦高的身軀，始終高昂著頭顱，眼中沒有一絲懼怕之色。

脊梁挺得的筆直。

踢斗小吏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懼怕來。

可是看著這弱不禁風的老家伙，旋即便被羞怒所替代。

我可是官！

誰說小吏就不是官了？

你應該怕我！

可是拳頭在貼近周先生臉皮時，踢斗小吏的拳頭卻怎么也揮不下去了。

轉頭一看，一個身姿挺拔、五官秀氣的年輕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仿佛鐵鉗一樣，無窮的力氣從中涌出。

踢斗小吏絲毫不懼，張口便是大帽子壓下：

“小子，你想干擾朝廷的秋稅嗎？這可是重罪，還不給我松開！”

吳休沒有回話，也沒有放開踢斗小吏的手腕。

而是轉頭看向憤然的周先生。

這是個真把圣賢書讀到骨子里的讀書人。

一生都是在踐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幾個字。

面對不公的事情，即使明知不敵，還是會毅然決然的挺身而出。

讓吳休十分敬佩。

周先生猶豫片刻，還是澀然張口道：

“二郎，放開吧，你還年輕，不能違了大乾法。”

在此之前，吳休的院子中，目視著吳休走出院門的雷橫才看向自己的手下，問道：

“你們說，這吳公子說的君子論跡不論心有什么潛在含義？”

“是不是讓我多干活，少說漂亮話？“

早上知道自己得罪了大人物的雷橫，在監獄里將裴慶余的兒子抽的半死后。

才開始仔細琢磨起吳休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以防自己沒有領悟完全。

錯過將功贖罪的機會。

直到他記起吳休那句‘家中房子寒酸，別臟了雷大人的腳。’

這不就是暗示我去給他修房子嗎？

這才有了雷橫下午領著十幾個捕頭下鄉來給吳休修繕房屋。

忽然，‘啪’的一聲。

雷橫站了起來，自以為將吳休的話已經理解透徹。

“這是暗示我替他把糧食背過去啊，確實，怎么能讓吳公子自己背過去呢？”

于是雷橫趕緊甩下身后的捕快們，急匆匆的出了院門。

等他趕到村口時，已經是吳休抓住踢斗小吏手腕的時候了。

此時，那小吏正囂張的笑道：

“小子，你可敢和大乾律法碰一碰？趕緊給你爺爺松開！”

雷橫一看，嘴里念叨著‘君子論跡不論行’，已經大步邁開。

開始沖刺。

吳休還未松開踢斗小吏的手腕，卻見小吏已經慘叫一聲。

飛出了三四米遠。

捂著胸口不斷慘叫著。

轉頭一看，卻是雷橫已經飛起一腳，狠狠踹飛了踢斗小吏。

領頭小吏張開大嘴，震驚的看著這一幕：

“雷大人，你不在城里巡邏，來這鄉下地方干什么，我是你們田班頭的弟弟田不奮啊?！?

捕頭上去是班頭，這田班頭正是雷橫的頂頭上司。

可雷橫目光一掃，看著地上散落的糧食。

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

今天不過是他頂頭上司的弟弟在這，正好是自己表現的時刻！

他冷哼一聲：

“你們好大的官威啊，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在這也玩你們那淋尖踢斛的一套？”

田不奮眼珠子轉動，心中疑惑。

這么個小村子哪有什么大人物？

自我往上多少個小吏負責這塊，沒聽過啊。

于是他抱拳道：

“敢問雷大人，這里有誰？”

雷橫向吳休一弓腰：

“這位乃是洪豪洪大人新收的弟子吳休吳公子！”

一聲喊出。

踢斗小吏也不再喊著大乾律法，田不奮雖然心中暗暗叫苦。

知道這村子的秋稅怕是沒有多少油水撈了。

但還是立馬換了張諂媚的臉。

“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往后日子的秋稅，只要還是小的領銜，必不會讓吳公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