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閣。

來自玄武湖的習習微風，吹拂起飛檐下的一行行風鈴，依著山勢連綿起伏的閣樓之中，眾學子誦讀、求道之聲，匯入風中。

初春三月風荷起，正是少年讀書時。

連廊畫橋之上。

”距離東南演武，只剩四天了，你修煉地怎么樣？“

“昨天僥幸突破三重關竅，這次準備博個好名次，入軍伍效力?！?

“......以后別聯系了，你不是我兄弟，我只是區區二重關的螻蟻?！?

“呵呵......”

一陣喧囂之聲傳來。

只見遠處走來一道紅袍身影，長須綸巾，風度翩翩。

幾位洗墨閣講師，正隨他一道前來，走進了洗墨閣的中心傳道講堂。

“呂博士今天又要講課了嗎？”

“據說君侯請他來講三節課，今天已經是第二節。”

“好機會啊，我正好修文道，近日遇到很多瓶頸，急需通一通?！?

各堂各府的學子，頓時蜂擁而至，簇擁著往傳道講堂而去。

高臺之上，呂景言面帶微笑，待學子們坐定之后，氣氛安靜下來。

他咳嗽一聲，正要開講。

卻見門外施施然走進來一道俊逸身影，身披淡金色華服，腰佩錦帶，長發束起，露出輪廓分明的臉龐，劍眉斜挑，雙目深邃，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神采。

講堂內頓時響起竊竊私語。

“呂博士，早啊。”

何羽面帶微笑。

呂景言目露奇色，摸著胡須，語氣略帶揶揄：“今日不去拜訪你師尊了？”

何羽眼皮一跳，收起笑意。

哪壺不開提哪壺。

剛剛在楓林小院，何羽第一次碰壁，被那道朱門彈開幾丈遠，摔得七葷八素。

要是師尊讓自己進院，還用得著來聽你這老學究？

他懶得回答，環顧四周。

只見三叔家的堂兄，修為玉關境七重關竅的何云舟，眾星捧月般坐在最中間，投來一貫如一的輕蔑目光。

他比自己大十歲左右，屬于洗墨閣最年長的一批弟子，此次演武，便是魚躍龍門的機會，若是能夠奪得玉關境第一名，興許能被一些隱世大宗看重，收入門下。

與其相比，身為何羽同齡人的何明松，近來卻愈發低調，此時只身坐在前排，以往那些吹捧的人們，全都簇擁在了何云舟身旁。

那名極其年輕的劍修蘇沉，據說是蘇雨心長老的侄子，倚靠在最角落的墻邊，對自己抬了抬下巴。

十四歲的玉關境三重么？

年輕小孩，挺會挑釁的。

只是沒有周婉清的身影，不知道莫師傅對她怎么樣？

何羽心中暗嘆，眼睛余光又瞥到了一個熟悉面孔。

韓北，武試時候的對手，以隱藏的玉關境三重關竅實力，和自己這么個引氣境戰成平手。

他依舊獨自坐著，似乎與其他人格格不入，面色平靜而又堅毅。

感受到何羽的目光，韓北頓時繃緊了臉。

見不了師尊，先培養幾個小弟，也未嘗不可。

何羽嘴角輕揚，穿過人群，坐在對方身邊。

“韓師兄，久違?！?

“別緊張，只是一場武試而已，我可不記仇?！?

“再說，若不是雨心長老及時救場，還不一定誰贏呢。”

他隨手放下一瓶珍品聚靈丹，倒出一粒遞給對方，“上課前先磕個藥，修煉才能事半功倍。”

韓北緊繃的面色這才緩和下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點了點頭，接下丹藥。

“見過三少爺?！?

韓北又想起什么，目中露出感激之色，“上次武試之后，多謝三少爺給了一瓶養心丸?！?

那瓶珍品上級的養心丸，可以說是韓北吃過最高級別的丹藥了。

“小事。”

何羽仔細打量了一番對方。

韓北的長相普普通通，五官沒有任何特色，眉宇之間只有著幾分少年英氣，屬于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到的那種。

但正因如此，才符合扮豬吃虎之道。

此人可堪大用。

韓北被盯得渾身發毛。

“三少爺，還有什么事？”

何羽的聲音意味深長，“韓師兄，你隱藏的修為，恐怕不止玉關境三重吧？上次我們比試，你留手了。”

韓北裝傻，“三少爺何出此言？”

“那最后一招天炎落，一頓狂轟濫炸，可不像是你這么冷靜的人能用出來的?！?

何羽的雙眼直視著對方，仿佛不刨根問底誓不罷休。

韓北嘆了口氣。

“三少爺果然目光如炬，我前些天剛剛突破玉關境五重，修為不穩定，因此不敢輕易暴露?！?

這位普普通通的少年，無奈聳肩，“府中應該沒有規定，不能隱藏修為?！?

何羽暗暗吸了口氣。

韓北的年齡還要小他一歲，今年剛十六，就已經玉關境五重。

已經能與那天才劍修蘇沉、周婉清在同一梯隊了。

據他所知，韓家可沒有這種修煉資源。

“我只是好奇，你的金手指是什么？”何羽嗑下一粒聚靈丹，隨口道。

“金手指？”韓北云里霧里。

“就是隨身老爺爺，神器仙寶，神功秘籍之類的?！?

何羽感覺到，身邊這個少年的身體明顯一僵。

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咧開嘴，“開個玩笑，修真求道是私密之事，所謂法不可輕傳嘛?！?

何羽將那瓶聚靈丹推給了韓北。

“我很看好你，今后修煉所需靈石丹藥，盡管來聽月軒取?！?

有錢人的收買，就是這么樸實無華。

何羽搞不明白，那些世家大族的世子少主什么的，為什么偏偏喜歡為難底層修士，比如被廢修為的庶子、被退婚的落魄少年之類的。

明明用零花錢就能把他們收買過來，成為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弟，再不濟，也多了個朋友，卻偏偏要和他們對著干，以至于欺負到某個主角身上。

在何羽看來，修仙，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只見韓北稍稍一愣，接過聚靈丹，眼神之中明顯多了一些動容。

“三少爺......”

人生在世，得一好友難，得一知己更難。

“咱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那孤僻少年一向沉靜的臉色，終于綻開一絲微笑。

......

“真沒想到，何羽有一天也會來聽課?！?

“是上次武試湊巧的表現，讓他產生了不該有的幻覺么？”

“怪不得......和韓北那個怪胎湊在一起?！?

何云舟身旁，幾人竊竊私語。

他停下記筆記的手，兩條粗眉皺在一起，面色沉肅。

“何羽是個廢物，是因為他不努力修煉，而不是因為別的?！?

“你們如果不努力修煉，同樣是廢物?！?

“不聽課就滾！”

何云舟的性子十分直來直往，喜怒分明，但正因如此，也吸引了很多擁躉，在這些擁躉里，他說一不二。

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此時，呂景言開始了講學，他的聲音不大，卻能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一向桀驁的蘇沉，亦是放下手中的劍，雙手垂在身前，畢恭畢敬。

“天下道法萬千，皆可通大道?！?

“曾有武夫，拳碎山河，摩弄乾坤，自創乾坤境，為天下先?！?

“亦有文士，僅憑胸中文氣，開創儒道之路，傳三千弟子，成天地至圣。”

“所謂儒道有三，言德、行功、悟心。”

國子監博士的講學，自是比一般講師高明數倍，猶如流水潺潺，帶著三品修士的天地至理感悟，縱使非儒道學生，也能觸類旁通，有所感悟。

“言德者，著學立說，教化黎民；行功者，定國安邦，創不世功業；悟心者，一切物皆從心中求，一切事皆從心中取?！?

“這第三種道，最是難求。有人說，天理易究，人心難問......”

何羽突然一愣。

悟心者，一切事皆從心中取。

這倒是和莫師傅教的心中取劍法異曲同工。

何羽以往只知道心念越盛，劍氣便越強，自從學了此劍法之后，只是把它當做一個暗器來使用，冷不丁地從眼中射出一道劍氣傷敵。

若按呂景言的講解，一切外物皆從心來......

那是否也不必拘泥于劍氣呢？

或許，心念可為劍，亦可為刀，可化萬千。

隨著臺上那位國子監博士的諄諄教導，何羽突然陷入頓悟之中。

丹田那團得自山河世界、原本十分安詳靜謐的清靈之氣，宛如被挑逗的兔子一樣，突然變得活潑起來，竟順著丹田，往胸口心臟處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