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嶺重重。

一具碩大的身軀，從谷中鉆出，沿路撞毀了無數巨石枯木，帶起陣陣煙塵。

快逃......快逃......他追不上來的......

那身軀上，無數豺狼頭顱糾纏在一起，同時喘著粗氣。

有一半的頭顱，在往回看，眼神之中慌張失措。

另一半頭顱，則是往左右甩動，驅散沿途的野獸。

突然，它舉在正前方的幾顆頭顱，被幾道突如其來的劍光瞬間砍下。

鮮血暴灑而出。

灰豺慌忙停下，幾百顆頭齊齊轉向，恐懼地看向面前的幾道黑色持劍身影。

“倀鬼......”

那些黑色身影，并未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它。

越界者死。

這是它們那淡漠眼神之中傳遞出的意味。

灰豺的恐慌情緒，猶如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瞬間鎮靜下來。

再往深處去，便是禍狡的地盤了。

禍狡，會怕天命之主嗎？

它不知道，但它知道，這兩個自己都惹不起。

灰豺伏下了身軀，緩緩后退。

那些黑色身影變淡，最終消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樣。

灰豺就近找了個山谷，開始刨土。

作為灰豺一族，它們最擅長，也是最有安全感的事情，就是用厚厚的土層和樹葉將自己蓋住，遮蓋氣息，隱藏身形。

煙塵揚起，地表震動，以它的體型，想要把自己藏在地下，不是一件小工程。

那些黑色身影又一次出現，從遠處冷冷觀察它。

它們互相對視。

這家伙在發什么瘋？

把自己搞得全身是頭，又開始挖洞。

真搞不懂。

很吵鬼。

黑色身影們只用眼神，默默交流著。

最終得出了一致意見。

殺了它。

殺一只灰豺，對它們來說，輕而易舉。

哪怕頭多了些，也只不過多揮幾劍。

黑影們抽出背在身后的黑色長劍，結成陣勢，緩緩靠近山谷。

下一刻，所有黑影僵住了。

它們冷漠的眼神，全部注視向山谷上方。

只見一處長著枯松的崖石之上，出現了一個人類。

那人的長相普普通通，幾乎沒有實力，仿佛只是初入門檻的煉氣士。

但黑影們注意到，他身后的天空，似有雷霆隱現，掛在天空的殘月亦被云遮住。

他的身影雖然渺小，卻猶如一位俯瞰大地的暴君。

一個黑影緩緩后退，手中的劍，卻不自覺掉落在地。

它呆呆地回頭，卻發現，其他所有倀鬼，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

終于不跑了么。

何羽從崖石上探出身子，注視下方灰豺。

那幾百顆頭顱纏在一起，確實令人惡心，不過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為防止對方發現自己，何羽特意沒有開啟夢蚜子化身。

與灰豺的左奔右突、慌忙逃竄不同，何羽有山河繪卷的標記，只需直線跟上，省力許多。

而虎嶺中的其他低級妖獸，全都被灰豺弄出的動靜嚇跑了，這一路倒是風平浪靜。

只不過，山河繪卷上標記的禍狡活動范圍，就在附近。

“看來這灰豺也知道禍狡的存在，才在這里停下。”

隨著灰豺的挖掘，山谷猛烈搖晃，兩側山石不停下墜。

何羽的眉毛慢慢揚起，眼中露出驚喜。

正愁不知道怎么殺你。

這處山谷，不就是一座天然墳墓嗎？

山谷，前后狹長，兩側高聳。

于棋士看來，猶如生死必爭的邊角之地，亦是劫爭最多之處。

何羽的心中，漸漸規劃出劫象九變第一變的殺招。

利用地形、滾石、坑洞，還有灰豺對自己的恐懼。

以及......

何羽淡淡看了一眼背包中的幾只小灰豺崽子，已在路上被自己捂住口鼻，一只只暈厥過去。

殺了那么多同族，只留這幾只，對它們的感情，一定非同尋常。

所有能利用的因素，全都如同一顆顆緊逼而來的棋子，亦是緊殺之局中的一道道劍氣。

但這些也都只是開胃菜，最終致命的殺局，還另有其他手段。

山谷兩側搖搖欲墜，在何羽眼中，一張大網已經慢慢拉開。

他兔起鶻落，開始布置起來。

......

大地被挖開一座深坑。

數百只灰豺頭顱，依舊糾纏在一起，這座深坑，只能堪堪將它們容納，擁擠無比。

這些頭顱也會感到不舒服，互相擁擠和撕咬，當然只是如玩鬧般的輕輕撕咬。

其中一些頭顱由于眼珠炸開，流著血，也會互相舔舐傷口。

不去關注那些如蛇般細長的脖子，眼前這熱鬧場面，似乎和普通的灰豺巢穴并無相同。灰豺本就喜歡互相擁擠著，取暖、打鬧、舔舐和嗅聞。

所有的頭顱圍繞著一只蒼老的灰豺臉龐，她只有一只渾濁的紅色眼睛睜開。

眼中含著慈祥。

她是這支族群的核心，亦是所有灰豺的母親、祖母、曾祖母。

“老五，你擠到老十了！”

“十三孫子，別咬你姐姐！”

“都安靜點！”

她如以往般維持族群的秩序。

不同的是，以往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有一些不安分的小崽子互相打鬧，巢穴中總是亂哄哄的一團，令她頭疼無比，甚至會懷疑自己為什么要生這么多麻煩精。

然而如今，她只需要動一個念頭，所有的頭顱就會全部停下。

沒有一絲多余動作，沒有任何溫度。

宛如傀儡般，冷漠地看著她。

她愣了愣神。

原來......自己已經把它們全都......吃掉了。

老五、老十，十三孫子，十一孫女......

有的是互相吞噬，先長成兩頭、或者三頭的灰豺，再被自己吞噬。

她在整個族群說一不二，是所有灰豺的核心首腦，因此即使它們再不解，在這只紅色瞳孔的蒼老臉龐注視下，也會瑟瑟發抖地執行命令，吃掉自己的兄弟姐妹。

再把自己獻給母親。

那些瞎了眼的、沒有瞎眼的頭顱上，仔細查看，還能看到兩行未干的淚跡。

為了反抗天命，自己融合了所有的同族......

她的獨眼中，涌出一股熱淚。

然而，最終卻還是沒有勇氣，直面那個身影。

天命之主。

若當初未爭奪那一點點權柄碎片，是否會更輕松一些。

或許自己會將族群的重擔，交給下一代，平凡卻安定地繁衍下去。

或許自己早就蒼老地走不動路，窩在巢穴里，被幾個剛出生的后代輕輕咬著尾巴，不耐煩地哼哼幾句。

她突然想到了巢穴里面的小豺崽們，那是她唯一留下的后代，也是最后的希望。

好像......聽到它們的聲音了。

所有頭顱，瞬間抬起。

它們驚恐地望向深坑之外，一處露出懸崖的枯枝，正掛著一只小灰豺。

“不！！”

灰豺聚合體瞬間躍出了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