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小院。

四個身影依舊在高喊和磕頭，血淚早已染紅地面。

一個腳步聲從他們身后響起。

“都快停下吧。”

來人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衛虎認識此人，一身紅色學士服，正是國子監的呂景言。

“呂博士。”

衛虎打了個招呼，繼續朝楓林小院磕頭。

“唉......”

呂景言長長嘆了口氣，彈出一道靈力，將四人全部攔住，那靈力開始自發地治療他們的傷口。

小柔、茗兒兩人，沒有修為，早就接近重傷昏迷，全憑一股意念在支撐著。在靈力的滋養下，悠悠醒轉過來。

“劍仙......劍仙出手了嗎？”小柔喃喃問道。

“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何羽對你們究竟有什么大恩，再大的恩情，磕幾百個頭，早就可以還完了吧。”

呂景言的話中帶著一絲羨慕。

他早就在一旁看著。

這些何羽的丫鬟侍衛們，是真的拿命在求，如果他不出手，他們真的要死在這里。

這等情意，不知比多少大儒高士，要真實得多。

鄧青擦了擦頭頂的血，眼神一轉，“呂博士可否幫我們求見劍仙？在她面前磕頭，總比在門口磕頭要響一些。”

呂景言抬頭望著天空，嘆道：“你們修為太低，不知道，莫劍仙......她早就離開小院了。”

“就在那小丫鬟磕下第一個頭的時候。”

“我還從未見過，那么快、那么急的劍光，幾乎就要劃破虛空。”

“莫非她修為又精進了？”

“連頭頂的圣旨天威，也不管不顧。”

呂景言揪著胡子，“真羨慕何羽賢侄......有這么個好師尊。”

聞言，小柔渾身一松，癱倒了下來。

四雙眼睛相互對視，紛紛蒙上一層霧氣。

莫劍仙，還是會去救少爺的。

他們的頭，沒白磕。

......

“羽哥......”

周婉清臉上青筋暴起，渾身僵直，近乎竭力。

在海浪沖擊下，她的身體薄地像一張紙，被近乎揉碎的紙。

她為了這一天而精心打扮的妝容，挽起的秀發，翠玉簪子，鵝黃色裙裝。

這些少女的裝扮，全都變得一團亂，不再美麗。

丑陋地像是一只被揪住脖子的鴨子。

和何羽一起買的丹藥和符紙，散落漫天。

“羽哥......求你......”

周婉清努力地說著。

“求你，殺...殺了我吧。”

何羽渾身一震。

他沒想到，周婉清在求死。

有誰不想活？

除了心死之人。

那天湖邊，一顰一笑，少女眼中的羞澀，究竟是假是真？

如果當初是假，現在又何必心死？

可如果當初是真......

何羽心亂了。

觸手無意識地縛緊。

少女的聲音卻愈發清晰。

“我...不想再...這樣。”

“像小倩......那樣投胎，或許更......好。”

周婉清的聲音，雖然微弱，卻清晰地傳到所有人的耳中。

洛驚鴻指尖的劍氣，消散了。

“你說得對......她只是個可憐人。”

洛驚鴻重復了一遍何羽的話。

從小到大，她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虛假上。

身份是假的，姓是假的，家族是假的。

就連少年情竇初開的愛，也摻著虛假。

這些虛假比那觸手勒得還緊。

身不由己。

逃不開，躲不掉。

“殺了我。”

周婉清突起的眼眶，泛著淚花。

何羽默默無言，只是將觸手勒得更緊。

在莫師傅到來之前，周婉清還不能死。

......

何府，觀星臺。

空氣沉悶無比，玄光道人原本飄飛的絳帶，全都垂在了地面上。

他雖還面帶笑意，手卻扶在胡子上，略顯僵硬。

笑得久了，臉上的肌肉也會僵硬。

時間過去太久了。

多福齋只是一間很小的木制房屋，如今被人以法寶擋了神識，只能看著那緊閉的大門。

玄光道人產生了一種，像是在苦等意中人的感覺。

門扉不開，心中愈發忐忑。

相反，何君秋卻是輕松下來，眉峰舒展。

他開始輕輕敲著欄桿。

“我家老三，從小鬼點子多。”

“過幾天就要給我惹出些事端，從小揍到大。”

“若真是去了乾清宗，怕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禍事。”

這位君侯，松弛地像是在家族晚宴上談論后輩瑣事。

他的目力比玄光道人強得多，縱使同為星辰境，亦有懸殊。

已經清晰看到，莫千寒的身影，出現在多福齋里面。

五彩雄雞望向天空，那些被刻意遮住的天象，正在緩緩恢復，云開見日。

對于三品山海境、甚至二品星辰境來說，遮蔽天機這么長時間，已是極限。

“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它又抬起頭來，挺起胸脯。

那沐血似的紅色冠子，再次挺拔起來。

“呵呵......”

玄光道人的笑帶著一絲尷尬。

他瞥了一眼空中的圣旨，只覺得唇干舌燥。

圣旨都放到天上這么久了。

如果又收回去......豈非打臉。

......

深海。

“時間快到了。”獨眼人嘶聲冷冷道。

洛驚鴻凌空而立，如血般殷紅的嘴唇，輕輕勾起，猶如冷笑。

“弟弟，我認可你的心機和謀劃。”

“但實力太弱的話，是沒資格談條件的。”

“把他的神魂，砍一半下來，別傷到婉清。”

洛驚鴻終于伸出了一整只手，而非兩根手指。

“天網，紅蓮羅織。”

那纖細的手，只是輕輕一握。

一瞬間，整個夢境被定格。

海水定格，巨浪頓住，就連一朵朵的浪花都被徹底暫停。

何羽再也無法動彈，哪怕有著夢蚜子的能力，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似被一根根絲線捆住。

觸手再無法收緊一點點。

從天地四面八方，一朵朵火紅色的蓮花，緩緩盛開。

除了蓮花盛放，其他所有事物，全部靜止。

何羽看著這一幕，咚咚亂跳的心，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自己的所有努力，全都做到極致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變數。

——莫師傅。

到了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

獨眼人再次拿出匕首，已沒有了先前的耐心。

“還真以為自己有些斤兩嗎？”

他撥開海浪，露出后面的何羽，除了兩根觸手外，他從章魚形態還原成了人形。

“若不是想陪你再玩一玩......”

獨眼人拍了拍何羽的臉，眼中諷笑：“這種你算計我，我算計你的把戲，在實力差距面前，沒有任何作用。”

“本來只會取一點點的，但為了給婉清出氣......”

他舉起匕首，在何羽的胸口比劃。

“我決定，先卸下一條胳膊。”

匕首還未臨身。

夢境轟然破碎。

“你要卸誰的胳膊？”

魂牽夢繞的清冷聲音響起，猶如天籟。

何羽心潮澎湃。

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