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中年大漢紅光滿面,眼神浮腫而疲憊,頭發(fā)用大量的啫喱水抹成了溜光水滑、奸詐無比的大背頭,一副成功人士的經典打扮。
包廂里的人面無表情地把目光罩向了他,包括官靜在內。
中年大漢快速掃視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四個體格魁梧的光頭悍佬和人皮恐龍一般的金發(fā)老外,迫使他在扭頭離去之前,很識趣地致了聲歉。
“是不是老馬?”官靜斜靠在沙發(fā)上,將信將疑地叫住了中年大漢。
中年大漢咧著嘴回過頭,目光很驚詫地端詳著官靜端詳了有小半天,方才囁囁問道:“你,你,你是靜哥兒……”
“廢話!”官靜驚喜不已地站起身,指著眉心一點紅色觀音痣說道:“仔細看看這兒,你出獄才六年時間,不會連我都認不出來吧?”
這個大漢就是和官靜約好今晚九點見面的獄友。
獄友這些年的改變很大,如果不是還記得他的口音,官靜簡直沒辦法把如今闊佬裝扮的他和當初那個剃著光頭,滿身疙蚤的落拓份子對應起來。
“我日……”老馬狠狠一擊額頭,他總算是認出官靜了。
照例是熱情的擁抱和拍打,兩個獄友都為自己剛剛的眼拙哈哈大笑。
“你比以前更壯了,也更帥了!不愧是我們的[新安觀音],石河子監(jiān)獄系統(tǒng)的第一美男子。”老馬感慨的不得了:“剛剛你坐在沙發(fā)上不茍言笑,那眼神那姿勢那氣派一看就像做大哥的,害得我都不敢多看你幾眼,生怕引起誤會……”
“說這個干嘛,不是和你約好九點見面嗎?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我就在樓下的迪廳里看場子賣貨,剛剛你的電話一過來,我立馬就把手頭的事丟下了。”老馬笑嘻嘻地對官靜擠了擠眉毛:“啥時候來廣陵的?我本來還想給你接風洗塵呢,現在……哈哈……我回廣陵這么久,只被有錢的哥們請到樓上來玩過有限的幾次,都沒喝過你點的這些酒……現在混的不錯啊,靜哥兒……”
“混的好什么呀,我來廣陵才幾天時間,看看你這身老板打扮,也知道比我混的好多了……”官靜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自己其實已經在廣陵生活、工作兩年的實情,因為交情不算過命,所以他不想今后和老馬產生太多的交集。
“我?混的好?”老馬突然拔高了音調,滿臉的悲悵莫名和懷才不遇:“別提了,天下早就變了,十幾年前跟我混的小桿子,現在我得跟他混,要不連飯都吃不上……我這輩子算完了,已經一把年紀,再去打拼,不給人笑死自己也要羞死……”
“這是實話。”細君在一旁笑道:“以前坐牢是資歷,出來能當金字招牌使,現在坐牢的全是傻B,有錢有勢力的根本就不會坐牢,也是一種資歷!”
“確實是這個道理。”老馬狂翻白眼,他鬧不懂官靜身邊為什么會有老外,更鬧不懂這個老外為什么會說一口流利的中文:“最近這兩年,我覺得自己越混越沒勁……”
老馬從肩膀上摘下高爾夫球包,瞄了瞄四周,扯開拉鏈,亮給了官靜看。
……
“靜哥兒你找我找的太突然,一時之間,我也很難找到上好的貨色。”老馬審慎地瞄了一眼細君,怯怯地問官靜:“靜哥兒,問句不該問的話,前天高旻寺被搶……是不是你們做的?”
“你當我是什么?流竄犯?”官靜笑道:“老馬,你怎么想起問這問題?”
“我不是這意思,當然,如果真是你們也不要緊,我現在的老板……他很喜歡收藏古董。”
“說了不是我們!”
“這也是征得老板同意我才能賣給你的,我老板的意思是,要真是你干的,我們可以幫你洗貨,保證價錢公道。”老馬的笑容很奸詐:“天底下沒有那么巧的事,你又不是廣陵人,沒事干嘛來廣陵?而且正好你打電話給我,高旻寺就出事!剛剛你也說了,你才來廣陵沒幾天時間,前因后果一對就對上了。”
“傻瓜,我打電話給你的前一晚,高旻寺已經被搶了好不好?”
“靜哥兒,你如果才來廣陵幾天時間,怎么能連高旻寺啥時候被搶都記得清清楚楚?你還說不是你干的?”
“你出獄之后改行做福爾摩斯了是吧?”官靜惱了,一把揪住了老馬的衣領:“我找你辦個事至于這么多猜測嗎?再說這種不著邊的話就給我滾蛋!我現在就問你一句,你賣還是不賣?”
“嘿嘿,賣,賣,賣!”老馬掰開了官靜的手,訕訕笑道:“你呀,脾氣還是和以前一樣沖……”
“多少錢?”
“三千五……我們是朋友,這個價格是最低價……不過,我這賣給你們可是打獵用的啊……”
官靜笑了,連說知道知道,從懷里拿出一板子錢,點齊數目塞給了老馬。
“給你叫個小姐,你倆好久沒見了,應該好好喝兩杯。”細君在一旁樂不可支,他覺得官靜這個獄友應該去做作家,聯想能力實在太棒了。
“好……”老馬的眼光直直的,他看到官靜的懷里掖著好幾扎磚頭厚的鈔票,他后悔自己把價錢說少了。
新叫過來陪老馬的模特很會鼓動氣氛,披散了清湯掛面般的及腰長發(fā),拉著老馬去舞池里小秀了一把鋼管舞,登時讓氣氛熱烈的不得了。
“這種鋼管舞蘊含著很多誘惑,看來老外里面也有能人啊……”官靜悄悄對細君說道:“風門、月門都有社團擅長,你想不想看看我們紅紙扇的舞技是什么?”
“那還用說!”細君將高爾夫球包挪到了自己身邊。
“等我那個妞回來,我給你見識見識[太極十字功架],也讓她為自己剛剛的行為付出一點代價!”
“你不說我倒忘了,你那妞出去也半天時間了吧?干什么呢?媽的她不想要小費了?”
“我看那個10號小龍女十有八九是被拉到別的包廂去了,她是這里的臺柱子,所以點她的人特別多。”九霄很有經驗的樣子:“以前我點過她,也被半道上劫走過,都是來頭大的惹不起。”
細君招招手,讓包廂公主把媽媽桑叫了過來。
還真如九霄的猜測,小龍女現在正在007號豪包陪一個熟客。
媽媽桑一個勁道歉,說要不給你們換一個吧,女兒今天看來不大可能脫身了,剛剛叫她去的是一個大人物。
“滾你媽B!”劉細君霍地起身,指住媽媽桑破口大罵:“你們打開門做生意還跟我來這一套把戲?立刻帶我過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王八蛋敢跟我們搶女人!”
官靜本來是想阻止細君的,換一個小姐也沒什么,畢竟他今天來金色茱麗葉又不是為了尋花問柳。但是看到金發(fā)小子如此激動上火,官靜反倒第一個搶身而起,躍過水晶茶幾向門外走去。
四個武僧也甩開了各自的小妞,一窩蜂地跟著擁出了門。
“你這個地頭蛇怎么不去幫忙?”九霄斜乜住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的老馬。
“如今混江湖也講究資訊,一個知根知底的人,自然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但是不明就里的人,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地去得罪,保不住里頭就有什么惹不起的豪強。”老馬砸巴著醇美的洋酒,嘿嘿奸笑:“我蹲監(jiān)獄可不是白蹲的,早開竅了。”
“確實,官靜有點太沖動了。”九霄點點頭。
“我該走了。”老馬舔舔嘴角的酒液:“哥們,待會你幫我和靜哥兒打個招呼,就說我現在膽子小,不敢趟渾水了,讓他有空再找我玩。”
………………
金色茱麗葉的保全來的很快,官靜他們被媽媽桑領到007號包廂門口時,十來個別著耳麥的黑西服青年已經在裝飾考究的走廊上站了一溜。
“先生,這里是不允許打架斗毆的,請您在交涉時務必注意這一點,有什么問題可以去外面解決。”領頭的保全雙手放在襠部,不卑不亢地對官靜交代了注意事項,幫忙推開了007號包廂的大門,剛想伸手做個請進的動作,卻先捂住了自個的耳朵。
不知道是誰唱出的蜜妮萊普頓的《lovingyou》,那極其可怕的超高頻高音瞬間讓包廂外措手不及的人齜牙咧嘴、躲閃不及。
××
幾天沒合眼了,從昨個下午一直睡到今天下午。
做夢夢到了剛剛上學時,奶奶拎著板凳領著我走在田間小路上的情景。
醒來后悵然若失。
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奶奶了,一想到這里,眼睛就會濕潤。
昨天妻子問我,等我們以后老了,有一個人先走,另外一個怎么辦?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把她用力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