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去光彩
- 壓角
- 七月集
- 4487字
- 2025-06-25 22:19:13
江聿風這輩子沒干過這種活。
活動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和林薇、王磊因過度震驚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陳墨更是徹底石化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燈,他死死盯著江聿風僵直的背影。
他下頜線繃得死緊,牙關幾乎要咬碎,猛地扭頭,兇狠的目光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門口呆若木雞的陳墨和另外兩個男生,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駭人的戾氣:“看什么看?!滾!”
那三人被這眼神嚇得一個激靈,陳墨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拽著另外兩人,像被鬼追似的瞬間消失在走廊盡頭,連個屁都沒敢放。
活動室里只剩下方敘白、林薇、王磊,和他這個被迫留下的“新社員”。
江聿風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猛地轉過身,大步走向房間中央那堆由廢棄畫架、斷裂的石膏像、發霉的課本和不知名的破爛雜物組成的“小山”。
他動作粗暴,帶著一種毀滅性的發泄意味,看也不看,抬腳就踹向一個搖搖欲墜的畫架。
“嘩啦——哐當!”
腐朽的木架根本承受不住這力道,應聲散架,斷裂的木條和沾滿顏料的畫布轟然倒塌,揚起一片嗆人的煙,煙瞬間撲了江聿風滿頭滿臉。
“咳咳咳……”他被嗆得連連后退,英俊的臉瞬間黑如鍋底,昂貴的衛衣領口也沾上了一層灰,昂貴的限量版球鞋更是被碎木屑和顏料污跡徹底玷污。
“噗……”林薇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又在江聿風殺人般的目光掃過來時,死死捂住嘴,肩膀卻控制不住地一聳一聳。
王磊縮了縮脖子,大氣不敢出。
方敘白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繼續,我看著。
這無聲的嘲諷比林薇的笑聲更讓江聿風抓狂。
他惡狠狠地抹了一把臉,蹭下一手灰,胸口那股邪火越燒越旺,幾乎要把他理智的弦徹底燒斷。
他猛地彎腰,動作粗魯得像是要跟誰拼命,一把抓住一個斷臂的維納斯石膏像的底座,也不管那石膏像上還沾著可疑的污漬,手臂肌肉賁張,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抱了起來。
石膏像死沉,棱角硌得他生疼,灰塵和碎屑簌簌地往下掉,沾在他昂貴的衣料上。
他咬著牙,憋著一口氣,抱著這沉重的破爛,像一頭負傷的野獸,腳步沉重地往門口挪。
每一步都踏在積年的灰塵上,發出悶響。
走廊上還沒走遠的學生被這動靜吸引,紛紛探頭探腦的。
當他們看清抱著殘破石膏像、灰頭土臉、表情猙獰得像要吃人的竟然是那個向來眼高于頂、走路帶風的江聿風時,瞬間炸開了鍋。
“臥槽?!我沒眼花吧?那是江聿風?”
“他抱著什么?垃圾?”
“在……在幫戲曲社清理活動室?”
“天啊!快拍快拍!世紀奇觀!”
“他臉好臭啊,跟誰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議論聲、壓抑的嗤笑聲、手機拍照的“咔嚓”聲,像無數根細密的針,扎在江聿風的神經上。
他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比被人當眾抽了一巴掌還要難堪百倍。他猛地抬頭,兇戾的目光掃向走廊上那些圍觀者,眼神狠得像要吃人。
被他目光掃到的人,瞬間噤聲,下意識地縮回了腦袋。
江聿風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強忍著把石膏像砸向那些看熱鬧的腦袋的沖動,抱著這沉重的負擔,艱難地挪到走廊盡頭散發著餿味的綠色垃圾桶旁。
“哐——咚!”
江聿風喘著粗氣,胸腔劇烈起伏,昂貴的衛衣背后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小塊,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灰塵和污跡的雙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甚至被粗糙的石膏邊緣磨得發紅。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席卷了他。
他,江聿風,什么時候干過這種粗活?什么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
他猛地回頭,隔著長長的、光線昏暗的走廊,死死盯住活動室門口那個清冷的身影。
方敘白就站在那里,像一尊沒有感情的冰雕,靜靜地注視著他狼狽不堪的搬運過程。
她憑什么?!
滔天的怒火和不甘再次洶涌而上,幾乎將他淹沒。
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留下幾道清晰的月牙印。
他幾乎能嘗到口腔里彌漫開的鐵銹味,那是他咬破自己口腔內壁的血腥氣。
可就在這失控的邊緣,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門口探頭探腦、舉著手機的人影。
那些閃爍的鏡頭像冰冷的探照燈,瞬間澆熄了他一部分沖動。不行,不能在這里失態。他江聿風丟不起這個人!
他強迫自己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暴怒,猛地轉回頭,不再看活動室的方向。
他狠狠地、泄憤般地一腳踹在綠色的鐵皮垃圾桶上。
“哐當!”垃圾桶發出一聲巨響,微微晃動。
江聿風不再停留,帶著一身狼狽和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火,像一陣裹著沙塵的狂風,大步沖回活動室。
他無視了方敘白冰冷的目光和林薇、王磊驚疑不定的眼神,徑直走向垃圾山,再次彎腰。
箱子上印著模糊褪色的“美術器材”字樣,死沉死沉。他咬著牙,幾乎是拖著這箱子,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再次走向那個散發著惡臭的綠色深淵。
一趟,兩趟,三趟……
每一次往返,都像一場公開處刑。
走廊上的目光如影隨形,手機鏡頭忠實地記錄著他這位臨江一中風云人物此刻的“光輝形象”——昂貴的衣物被灰塵和汗水浸染,精心打理的發型凌亂不堪,沾著灰,那張向來只有傲慢和玩世不恭的臉上,此刻只剩下咬牙切齒的忍耐和無法掩飾的狼狽。
江聿風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游街的小丑。
這女人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羞辱他,讓他知難而退!
活動室中央的“垃圾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矮了下去,露出下面同樣骯臟的水泥地面,以及角落里一些被掩埋得更深的物件。
就在江聿風幾乎要被這重復的體力勞動和巨大的精神屈辱折磨得麻木時,他再一次粗暴地拽開一個歪倒的破柜子。
柜子后面,一個蒙著厚重灰塵、但能看出是木質的箱子露了出來,比之前的紙箱小一些,但更顯沉實。
“喂!那個不能扔!”一直冷眼旁觀的方敘白突然出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江聿風動作一頓,心中冷笑。終于忍不住了?他偏要看看是什么寶貝!他帶著一種報復性的快感,故意沒理會方敘白的警告,反而更用力地將破柜子徹底掀到一邊,然后彎腰,雙手抓住那木箱子的邊緣。
入手冰涼沉重。
他用力一提——
“吱呀……”一聲腐朽的呻吟,箱子被提了起來,但箱底似乎早已不堪重負,伴隨著這聲呻吟,幾塊腐朽的木板直接斷裂脫落!
箱子里的東西瞬間失去了支撐,嘩啦一下傾瀉而出!
不是想象中的廢紙或雜物。
那是一些布匹。
一些顏色陳舊、黯淡、帶著歲月侵蝕痕跡的布匹。
它們像失去了生命的蝴蝶,頹然散落在地面的厚厚灰塵里。
幾件疊放得還算整齊的戲服顯露出來——水袖被蟲蛀得千瘡百孔,原本鮮艷的繡線早已褪色發黑,金線銀線也失去了光彩,變得晦暗。
更刺目的是,其中幾件明顯被水浸泡過,布料僵硬板結,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黃褐色污跡,上面甚至還凝結著干涸的、泥濘的印子。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霉爛、灰塵和淡淡腥氣的腐朽味道猛地沖入鼻腔。
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薇和王磊倒吸一口冷氣,看著地上那堆破敗的“垃圾”,又看看方敘白瞬間蒼白的臉。
江聿風也愣住了。
他本以為會是什么值錢的或者有紀念意義的東西,結果就是一堆破爛戲服?就這?值得她那么緊張?他下意識地松開手,那破箱子“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又激起一片塵埃。
他直起身,習慣性地想扯出一個嘲諷的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方敘白。
這一看,他嘴邊刻薄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里。
方敘白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她站在那堆散落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戲服前,背對著他,身體繃得很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她緩緩地蹲了下去。
她的手指撫過那破洞的邊緣,又輕輕碰了碰那板結發硬、沾滿黃褐色泥污的袖口。肩膀幾不可察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江聿風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低垂的脖頸,線條纖細而脆弱。
她沉默著,沒有指責,沒有哭喊,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但就是這死一般的沉默,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江聿風心頭那層厚厚的、名為憤怒和屈辱的硬殼,露出下面一絲始料未及的慌亂。
他第一次,在這個總是用冰冷盔甲對著他的女孩身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種東西——痛。
一種無聲的,卻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悲傷和痛楚。
仿佛他剛才失手摔碎的,不是一箱破爛的戲服,而是她視若珍寶、卻早已破碎不堪的夢。
這感覺來得突兀又陌生,讓他措手不及,甚至沖淡了之前滔天的怒火。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嘲諷?此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解釋?他憑什么解釋?難道說“我不是故意的”?這借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窗外,毫無預兆地,一道刺目的慘白閃電撕裂了陰沉的天幕!
“咔嚓——!!!”
震耳欲聾的驚雷緊隨其后,仿佛就在頭頂炸開,整棟舊樓似乎都隨之顫抖了一下。
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密集得如同無數鼓槌瘋狂敲打著脆弱的玻璃窗,狂風呼嘯著從破敗的窗縫里灌進來。
“啊!下雨了!”林薇驚呼一聲,下意識地看向那些堆放在墻邊、還沒來得及整理的雜物。
那里有不少紙箱。
王磊也緊張起來:“壞了!這窗戶關不嚴實!”
然而,就在這雷聲炸響、狂風灌入的瞬間,江聿風看到,一直蹲在地上的方敘白,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彈了起來!
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完全不像剛才那般沉靜緩慢。
她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也完全不顧及那傾盆而下的暴雨是否會立刻淋濕自己。
她的目標異常明確——墻角那個之前被破柜子擋了大半、此刻完全暴露出來的、同樣蒙著厚厚灰塵的長條形木箱!
她像一只撲向火焰的飛蛾,又像一頭守護幼崽的母獸,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爆發力,踉蹌著撲了過去。膝蓋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也渾然不覺。
“方敘白!”林薇嚇得尖叫。
江聿風瞳孔驟縮,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只見方敘白撲到那箱子旁,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用整個身體撲壓在上面!她的后背瞬間暴露在從破窗瘋狂涌入的冷雨和寒風中。
豆大的雨點無情地砸在她單薄的校服外套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濕痕。
狂風卷著冰冷的雨絲,抽打著她散落的發絲和蒼白的臉頰。
可她只是死死地抱著那個長木箱,身體蜷縮著,用自己的脊背為它遮擋風。
那姿態,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守護意味。仿佛那箱子里裝著的,是她僅剩的、不容有失的珍寶。
雨水順著她的發梢、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剛才那瞬間強忍回去的淚水。
王磊反應過來,慌忙脫下自己還算干燥的外套,手忙腳亂地想沖過去蓋住方敘白和那個箱子。
林薇也焦急地尋找能擋雨的東西。
而江聿風,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媽的!”他低咒一聲,像是要驅散心頭那股陌生的悸動。
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被風雨侵襲的“落湯雞”身上。
她還在抖。
不知是冷的,還是緊張的。
他深吸了一口,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大步流星地走向活動室門口——他那價值不菲的黑色雙肩包就隨意地扔在門邊的地上。
他粗暴地拉開拉鏈,看也不看,伸手在里面一陣翻找,終于,他的手指觸到了一個堅硬的長方形盒子。
他一把將它抓了出來。
那是一個黑色的、印著低調燙金英文logo的硬質盒子,一看就價格不菲,與這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依舊死死抱著木箱、渾身濕透的方敘白。
他注意到她抱著箱子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鮮的劃痕,正微微滲著血絲,混著雨水暈開淡淡的紅。
大概是被剛才散落的碎木屑劃傷的。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刻薄的話,最終卻只是極其粗魯地將手里的黑色盒子朝她懷里、那木箱的蓋子上用力一扔!
“啪!”
盒子砸在木箱上,發出一聲輕響。
方敘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身體一顫,下意識地抬起眼。
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然后,她聽到了那個熟悉又惡劣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不耐煩和濃濃的嘲諷,像冰冷的雨點砸下來:
“創可貼拿著!死不了就趕緊貼上!別在這兒裝死礙眼!”
話音未落,他幾步走到自己那昂貴的背包旁,再次粗暴地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