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曉岑,你瘋掉了嗎!”皇甫泳徹底被她惹怒了,“你說的是三千年前的事,對我們來說重要嗎?三千年前的事,對我們來說就跟說書唱戲里的故事一樣,你決堤放水,就是為了報三千年前的歷史啊?你不覺得你自己可笑嗎?”
“我這不叫可笑,我這叫偏執。我告訴你,歷史并不重要,恩怨才重要,傳承才重要。一個家族遭遇了刻骨銘心的仇恨,他們會把這些仇恨種在血液里,世世代代傳播下去,總有某一天,它會在某個人的身上生根發芽,汲取力量去報復祖先的蒙受的那些冤屈和仇恨。而我今天,就是用祖先傳承的力量,去報復那些背叛者的子孫,世道輪回,很公平吧?”
皇甫泳霎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湯曉岑已經瘋了,或許就像她說的那樣。那些仇恨的種子三千年后選擇了她,在她身上生根發芽,控制了她的身心,她已經不再是一個正常人了,她已經成了一個偏執的瘋子。
轟——
皇甫泳覺得腳下的大堤猛烈顫動起來,他抬頭望去,只見那遠處堵一丈多高的水墻終于壓垮了黃河大堤,滔天巨浪像萬馬千軍一樣朝南奔流而去,整個村莊就是紙簍一樣剎那間被沖得無影無蹤。而他就像丟了魂魄一樣,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看著湯曉岑,她眼里流露著難以名狀的東西——是大仇得報的興奮,還是大功告成后的失落?是對所作所為的悔意,還是對背親棄友的悵惘?她慢慢舉起雙手,仰頭朝天,皇甫泳后來永遠記得,她那眼中流下來的兩行淚水。
因為就在轉瞬之間,一個黑影猛地撲了上去。他一把抱住湯曉岑,大聲喊著:“你這個賤女人,把銅盤還給我,把傳家寶還給我!”
皇甫浩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突然竄了出來,他似乎就在附近潛伏了好久,所以他伸手就死死抓住湯曉岑的背包不放。
“銅盤!我的銅盤!我要銅盤當族長的,你這個臭婊子!”皇甫浩也像發狂一樣使勁伸進手去,在背后里摸索著。
湯曉岑回頭看到皇甫浩那張扭曲的臉頓時憤怒不已,正是這個畜生之前傷害了自己,讓自己蒙受了不清白的冤屈,她用胳膊一把勒住皇甫浩的脖子,朝他臉上狠抓一把。
“嗷——”皇甫浩大叫一聲,疼痛使他朝前面猛地一沖,糾纏著的兩個人一下子沖到的大堤邊上,離腳下已經奔騰泛濫的河水只有一步之遙。
剛回過神來的皇甫泳看兩個人就要掉了下去,他急忙向前沖去想拽住兩人。但是已經遲了,只見湯曉岑一把揪住皇甫浩的頭發,然后回頭朝跑過來的皇甫泳微微一笑,像背摔一樣朝后面仰去。
“湯曉岑——”皇甫泳躍起來伸長了胳膊朝前攬去,但攬到手上的只是一陣風而已。湯曉岑和皇甫浩剎那間已經消失在洶涌渾濁的滔天水中。
皇甫泳痛苦地捶著堤岸,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痛苦,只覺得那痛苦嚙噬著他的心肺,他翻個身仰躺在堤上,任憑暴風驟雨在他身上回旋肆虐著。他看到中島沖到自己身邊,一把抱住他哇哇大哭。
劉銃子被暴雨澆醒,他從泥濘了爬起來,他抬頭看看洪水奔流,再看看抱在一起的皇甫泳和中島市子,喃喃問道:“這水,是朝中牟那邊去嗎?”
皇甫泳沒有回答,他現在已經失去了回答任何問題的力氣,他只是和中島市子緊緊擁在一起。
劉銃子從堤岸上站起身,他看見雨色朦朧中,一隊人馬正急匆匆冒雨朝這邊趕過來。那是一隊中國士兵,為首的一個人披著水淋淋的黑色雨衣,他被兩個士兵攙扶著走上大堤,問他道:“我是新八師的師長,這個口子,真的是湯曉岑少尉決開的嗎?”
劉銃子仍然喃喃地問:“這水,是朝中牟那邊去的嗎?是朝日本人第十四師團那個方向去的嗎?”
“對!你還沒有告訴我,是湯曉岑少尉掘開堤壩的嗎?她人呢?”
劉銃子點點頭,剛剛蘇醒的他站在風瀟雨晦里四處張望著,卻發現寬闊的黃河大堤上,早就沒有了湯曉岑的身影。他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湯姑娘,謝謝你啊!你替俺九龍山報仇了哇!替俺那被鬼子殺死的一百零三個弟兄報仇啦!”
李佳佳睡了個懶覺,這兩天她忙著趕路,實在是累壞了。她并沒有聽表叔商震的話往南走或者是往西走,她依舊朝東南方向走去。畢竟她大哥在淮陽,對于中國人來說,家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她投宿在尉氏縣城里的旅社,中午起來吃了碗熱氣騰騰的燴面,還讓老板多加了一份羊肉。她平時是個舍不得花錢的人,雖然表叔給了十五塊大洋,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筆巨款。可她仍然不舍得花,她準備到了淮陽,用這十五塊大洋開個裁縫鋪,在保定的時候她就喜歡縫布繡花賺點手工錢,如果有個裁縫鋪的話,她以后的生活也就有指望了。
但那天中午不知為什么,她忽然想飽飽吃上一頓,好好吃上一頓。吃飽之后,她背起包袱繼續朝前趕路,吃了羊肉身子熱乎乎地,她邊擦著汗,邊在樹蔭底下走著。芒種剛過,好多村里人正在外頭割麥子,金黃的麥浪綿延著,無邊無際。
她覺得身后忽然吹過來一陣涼風,隨后就是咕隆咕隆的悶雷聲。她抬頭看看天,天瓦藍瓦藍的,根本就不像下雨的樣子。
就在她還納悶的時候,她聽說身后遠遠傳來人們絕望的哭號叫喊聲。
“快跑啊,洪水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