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課　小內(nèi)爾之死

查爾斯·狄更斯（1812～1870年），近現(xiàn)代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出生在樸茨茅斯，但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倫敦生活。狄更斯的父親是一個善良人，但是他的父親比較平庸，連養(yǎng)家糊口的本領(lǐng)也沒有。因此，狄更斯的童年時光被貧窮蒙上了厚厚的陰影。為了謀生，他開始給一個律師當(dāng)學(xué)徒；但是很快他就退出了這個行當(dāng)，成為一名記者。1831～1836年，他一直從事記者工作。他的第一本書是《倫敦上流社會剪影，博茲》；1837年，他又出版了《匹克·威克外傳》，該書給狄更斯帶來了極大的聲譽。之后，他又出版了不少作品，在他去世的時候，還有不少未完成的作品。他被安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狄更斯于1842年探訪美國，并于1867年再次踏上美國的土地。在他最后一次訪問美國期間，他在美國主要城市的公共場合下公開宣讀了他的作品。

狄更斯的天才似乎是無窮無盡的。他從不模仿別人，而是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去寫作。他尤其擅長寫幽默和傷感的故事。他會通過謹(jǐn)慎和虔誠的觀察來為他的寫作提供必要的材料和思路。他所描繪的人物都擁有各自不同的性格，雖然他們有時看上去十分怪誕、離奇，猶如一幅諷刺畫，但他們就站在記憶里，仿佛活脫脫的現(xiàn)實。他在童年的歡樂和悲傷的刻畫上尤為成功。“小內(nèi)爾”和“小保羅·董貝”是眾所周知的兩個人物，他們受到讀者的愛戴，讀者還會為他們的遭遇而啜泣，在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這些故事。他的作品往往能夠非常生動地呈現(xiàn)窮人的需要和他們所遭受的痛苦，在寫作的過程中，他經(jīng)常把寬厚和仁慈加入到故事中去。不過，他的作品并沒有免遭批評和質(zhì)疑。有人曾經(jīng)說過：“他筆下的角色是靠沖動行事，而絕非靠原則行事。”但是狄更斯解釋道：“這不過是一種夸張、帶有奇思妙想的寫作手法。”也有人說，他的小說缺乏故事情節(jié)，毫無技巧性可言。下面的文章節(jié)選自《老古玩店》，該書發(fā)表于1840年。

她死了。沒有哪個人的睡相會像她的那樣漂亮和平靜，完全沒有任何痛苦的痕跡，看上去是那么的有魅力。她就像是上帝親手制造的精靈，在靜靜地等待生命的氣息注入體內(nèi)；而不是那個本來還活著，卻仍要遭受死神降臨的人。她的床上灑滿了冬青果和翠綠的樹葉，這些都是她在外面玩的時候摘來的。“等我死了以后，請把我和那些熱愛光芒、永遠(yuǎn)被云朵包裹起來的東西放在一起，讓它們與我相伴。”這是她生前說過的話。

她死了。可愛、溫柔、耐心、有禮貌的內(nèi)爾死了。她養(yǎng)的那只小鳥，那只可憐的、用一個手指就能輕易壓死的小東西，還在籠子里優(yōu)哉地來回跳躍著，它的小女主人那本來強(qiáng)壯的心卻突然沉默了，永遠(yuǎn)停止了運轉(zhuǎn)！她小時候那些悉心照料的習(xí)慣都跑到哪里去了？她悲痛的遭遇和疲憊不堪又都跑到哪里去了？它們?nèi)枷Я恕Ｋ陌С钜呀?jīng)死了，但是，祥和與快樂卻在此時誕生了——從她靜謐的美貌和香甜的睡眠上體現(xiàn)了這一點。

她之前的軀體仍舊躺在這里，她看上去并沒有因為這些變化而有所改變。是的！昔日的爐火在熟悉的甜蜜面孔上映照出了笑容；它在臉上一閃而過，就像是一場夢境，縈繞于悲痛和憂慮；在夏日的傍晚，矗立在那可憐的老師門口，嚴(yán)寒潮濕的夜晚就躺在爐火的前面，那個垂死的男孩默默地站在病床前，這張柔和、可愛的笑臉是不是讓你感到似曾相識？于是，我們懂得了人死后，天使們崇高的威嚴(yán)。

老人把一只脆弱的手臂緊緊地握在手里，他把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溫暖著。正是這只手，在最后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把這只手伸向了老人；正是這只手，帶領(lǐng)他周游四方。他不時地把這只手放在自己嘴邊，然后再把手緊緊地放在自己胸口，自言自語道，現(xiàn)在可比之前暖和多了。在他嘟囔的時候，他用充滿絕望的眼神看著站在周圍的人群，仿佛在苦苦哀求他們，求他們幫助小女孩重獲新生。

她死了，任何人都幫不了她，或者說她根本不需要幫助。即使是在她的生命加速走向盡頭的時候，也只有她才能讓那些破舊不堪的房子煥發(fā)生機(jī)，她曾經(jīng)精心照料過的花園，她賦予了快樂的神情，在她苦思冥想時常常流連的地方，就連她昨天還走過的小路，也不會再看見她的身影。

“不，”老師說，他彎下腰，溫柔地吻了小女孩的面頰，淚水浸濕了他的臉龐，“來自天堂的公正審判絕不會在這個世界終結(jié)的。想象一下，如果拿塵世和那個能夠讓她幼小的心靈展翅飛翔的世界相比，塵世算得了什么。如果在這張床上用嚴(yán)肅的語句表達(dá)人們的美好愿望，期盼她能夠重生，我們當(dāng)中又有誰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她兩天前就死了。在她臨死的時候，大家都在場，他們都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破曉之后沒多久，她就死了。在前半夜的時候，大家給她講故事聽，跟她聊天；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大家都清楚地聽到了她在睡夢中說的話，他們能夠聽出她所說的關(guān)于那位老者周游四海的事情；那里面并沒有什么悲慘痛苦的場景，包括曾經(jīng)不遺余力幫助他們和對他們十分友好的人，因為她總是非常熱情地說：“愿上帝保佑你們！”

她在頭腦清醒的時候，意志十分堅定，不過，有一次她說她聽到了一首非常悠揚的樂曲。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最終，她睜開雙眼，從那場安詳?shù)膲艟持行蚜诉^來，她懇求周圍的人能再一次親吻她。于是，大家紛紛來到她身邊，輕柔地吻她。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那位老人，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大家都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令他們永生難忘。她緊緊地把那位老人抱在懷中。她沒有自言自語，也沒有抱怨什么，而是懷著平和的心情以及永不改變的態(tài)度，這樣做令她每一天都對他們更加真摯和感恩，最后，她就像一道亮光一樣在夏日的夜晚慢慢地退去。

她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也來了——那個男孩子來到了這里，他手里捧著一束風(fēng)干的花，他懇求他們把這束花放在她胸前。他再一次把自己做過的夢講給大家聽，這個夢原本是她留著講給眾人聽的，就像她以前那樣。他苦苦哀求他們讓他見那女孩一面；他說，他會很安靜的，他們不用擔(dān)心他被嚇到，因為他一整天都和他的小弟弟在一起，當(dāng)他死的時候，會覺得有他陪在身邊真好。于是，大家同意了他的請求，果不其然，他信守了承諾，用小孩的方式教育了所有在場的人。

直到那時，那位老人也沒有說話，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除了對她，他一直守候在她的床邊。但是，當(dāng)他看到她那位小時候的玩伴的時候，他露出了大家從未看到的一面，他甚至有想要進(jìn)一步靠近那孩子的想法。然后，他沖床邊指了指，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之后，那個男孩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傷心地哭了起來，那些圍在小女孩身邊的人都明白這個孩子能夠治愈他那受傷的心靈，于是，他們打算給他們兩個人一點自由的空間。

男孩開始用感情真摯的語言談著她，借此機(jī)會安慰老人，讓他去休息休息，散散步，或者做一些他希望他去做的事。當(dāng)清晨到來的時候，他們必須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把女孩圣潔的身體永遠(yuǎn)地移走。他只好把男孩支開，免得他得知她將要從他身邊永遠(yuǎn)離開而精神崩潰。大家聚在一起，往她的床上撒新鮮的樹葉和漿果。

現(xiàn)在那個鐘聲，就是她經(jīng)常聽到的鐘聲，她曾經(jīng)不分晝夜用一種肅穆的歡快心情聆聽的鐘聲，就像被賦予了生命一樣的鐘聲，就這么冷酷地為她敲響了。她是那么年輕、那么漂亮、那么出色。年過花甲的人、充滿活力的成年人、富有朝氣的青年人，還有需要照顧的小孩——都擠了上來，他們有的以健康的身體和力量而引以為豪，有的擁有無限美好的前程，有的剛剛踏入人生的道路——他們都聚到小女孩的墓前。老人們站在那里，他們的眼神暗淡無光，知覺也不聽使喚了，那些本該在十年前就到達(dá)生命盡頭的祖母們，仍然活著——聾子、瞎子、瘸子、癱瘓的人、各種各樣的活死人，他們都趕在棺材被合上之前，過來看最后一眼。

他們抬著她在擠滿人群的道路上艱難前行，她全身潔白得像剛飄落到地面的雪花，誰都沒有想到，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竟然如此短暫。人們抬著她穿過門廊，那是她以前經(jīng)常玩的地方，憐憫的上帝把她帶到了這片靜謐的地方，她再次從這里經(jīng)過，古老的教堂接受了她，把她安葬在那片寧靜的樹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