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寧的話，本來還在說說笑笑的四老者同時靜了下來。

別人聽這話可能不會覺得有什么。

但對他們而言，這真是說到心坎上了。

張寧本也是無心之言，看到四老者的反應后，漸漸也明白了過來。

西行路上，這四名老者看上去確實是素養最高的一批妖怪。

可事實上，用四個最準確的字眼概括他們。

那就是“附庸風雅”。

和唐僧論詩時，剛開始還是高雅之至的文學沙龍。

可等到杏仙出場后，文學沙龍就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求親會。

是人是鬼都在撮合杏仙和唐僧。

可謂本性暴露無余。

附庸風雅本不是什么壞事，張寧也沒有譴責這四人的意思。

至少在他看來，附庸風雅總比喝人血吃人肉好得多。

不過他剛才說的那番話確實是他內心真實所想。

我和你們孫女素不相識，今天第一次見面，還只見了個棺材，你就讓我給她寫悼詩？

未免有些太草率了。

見棺如面，一見鐘情，然后寫出“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當哥們是戀尸癖是吧。

廟里的氣氛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孤直公首先低下了頭，看表情似乎有些羞愧。

“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我等雖年邁，但見識還不如小友你，實在是汗顏啊。”

語罷，另外三名老者也紛紛低頭。

看樣子是將張寧的話真聽進去了。

張寧見狀點了點頭。

只能說他的判斷沒錯。

這四只妖怪的本性不壞，并且都還算聰明。

他隨便說幾句，這幾只妖怪就能理解他的意思，并且真正的吸收進去。

【偶遇取經路上的故人，請與孤直公談論詩賦。】

【任務獎勵：固元丹一枚。（已完成）】

沒有相互斗詩。

也沒有激昂慷慨的長篇大論。

簡簡單單說了幾句話，吃了頓齋飯，張寧便完成了系統任務。

“第三個幻境要通過了吧？”

他心底升起這樣的念頭，可左等右等，周圍空間還是沒有出現像之前一樣，扭曲變形，然后逐漸消失的情況。

而在張寧對面，孤直公的眉眼漸漸耷拉了下來。

“小友，老身和你說說舍孫女的事吧。”

一陣陰風不知從何而起，將廟里的蠟燭吹的左右搖擺起來。

氣氛陰森森的，有幾分駭人。

張寧沒有接話，而是擺出傾聽的姿態。

三老保持沉默，只有孤直公的聲音在昏暗的古廟中悠悠蕩蕩的飄遠。

“相信以小友的眼力，一定能看出我等并不是人類，而是妖。

我為柏樹精，凌空子為檜樹精，拂云叟為竹精，十八公為松樹精......”

在孤直公娓娓道來的講述中，張寧大致明白了四老所謂的孫女到底為何。

樹精修煉萬年以成精。

他們四老并無自己的后代，而荊棘嶺這一代，除了杏仙，還有一位女樹妖。

那女樹妖是個槐樹精。

因為活潑可愛，又乖巧懂事，加之年齡最小，于是被這四老收作了孫女。

槐樹精雖然偶爾會古靈精怪的陪著四個爺爺玩鬧，但大多數時候都算懂事。

山中歲月過得飛快，幾百年的時間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吟詩作對，彈指一揮間。

本來一切都安好無比。

直到有一天，不知為何，年紀最小的槐樹精像瘋了一樣，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著一些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

行為舉止也變得怪異起來。

孤直公他們雖然心急，但對此也是毫無辦法。

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早晨，大家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槐樹精跑了。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大家都知道，她已經變了，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就像換了只妖。

在那之后，孤直公雖然也提過要出嶺尋找槐樹精，可他們都是樹妖，離了此地不僅修為會大打折扣，常年累月的在外生活還可能讓他們的壽元縮短。

于是外出尋找槐樹精的想法也只好作罷。

前些日子，這荊棘嶺中突然傳開了一條消息。

槐樹精死了。

落地歸根，此處是她的家鄉，槐樹精死后，古廟中的靈牌破裂，第一時間便驚動了這附近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妖怪。

他們在此處安居樂業如此之久，除非漫長的壽元走到盡頭，否則在哪里還見過死亡一事？

可事實就是，槐樹精的令牌破裂，她已經不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

故事很長，孤直公說話時的語調很平穩，但張寧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深深的悲愴。

難怪對應的是秋之幻境......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發生這種事，你還勝的起來嗎？

“節哀。”

張寧嘆了口氣。

他雖為修行之人，但走的是紅塵修行的路子。

不會像某些人刻板印象中的仙人那樣無喜無悲，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但說實話，他聽故事聽了這許久，確實覺得孤直公挺慘，心情肯定不好受。

可他還是沒想明白這事怎么能和自己扯上關系。

第三場幻境仍然沒有結束。

也就是說......

“我真正要經歷幻境的地點不在此處，要達到能通過的地方，還要繼續前行？”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坐了一會兒之后。

張寧站起身，打算和四老打個招呼便告辭了。

可當他起身后，古廟內又刮起了一陣無頭的陰風。

和孤直公剛開始講述時刮起的那陣風一樣，陰冷刺骨，無頭無源。

張寧皺了皺眉，剛想說些什么，眼角余光恰好瞟到了一旁的靈臺。

靈臺上的靈牌，原本蒙著厚厚的灰塵，什么也看不清。

但此時，灰塵卻消散一空。

搖曳的紅燭在畫像上映射出跳動的倒影，畫像上的女孩嘴角微微抿起，像是在對著張寧笑。

張寧整個人石化在了原地。

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大腦更是像遭到了重擊一樣。

轟然一聲，信息的洪流灌入他的腦海。

剎那間，張寧想到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而他的反應之所以會那么激烈，并不是因為突然出現的少女畫像將他嚇到了。

而是因為。

靈臺上那張畫像上的少女，和他在荒沙嶺上打死的樹妖，分明就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