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洞府，張寧正要去見祖師，可一回頭才發現周圍場景突然變得虛幻起來。

樓閣、庭院、山石、草木全都消散一空。

“祖師果然料事如神。”

張寧虔誠拜首。

紅塵仙，自然要在紅塵中修行。

菩提祖師想是算到了他要下山，于是送了他一程。

風吹過，地上晃眼間多了一張黃紙。

張寧彎腰將其撿起，只見上面是用毛筆寫成的一行大字。

“此去路遠，你我師徒有緣自會再見。”

這自然是菩提老祖的手筆。

張寧朝著來時的方向又拜了三拜，這才離去。

時值秋日，枯黃的樹葉鋪滿地面，張寧沿著石階向上走去，重走舊路，只覺身子輕盈，毫無負擔。

行至半路，張寧順著感覺走進一旁竹林，又過了約摸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現下山的小道。

蜿蜒的山路上，一樵夫正背著伐木的斧頭往山上走。

不過這樵夫和之前點撥張寧的那位不是同一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瞧著面生的很。

張寧心念一動，伸手招呼道：“小兄弟，敢問此處可是葫蘆山？”

自修道以來，葫蘆山便成了方寸山，如今下山歸去，又會到何處？

張寧不知。

山上突然傳來人聲，還是在喊自己，樵夫被嚇了一跳。

站定后看清張寧樣貌，見是位仙氣飄飄的道長，樵夫這才松了口氣，答道：

“葫蘆山都是以前的名字了，因這山下人家世代以伐木為生，于是改名成了爛柯山。

順帶提醒道長一句，這爛柯山上毒蟲虎豹頗多，等到晚些時候，道長若是沒個好去處，不如上我家歇歇，喝兩口熱茶。”

聞言，張寧一怔。

爛柯山？

信安郡王質在山中伐木，閑時觀童子下棋，斧頭與木頭都因時間的流逝爛掉了，下山后才發覺已過百年之久，無復時人。

而他喝了醉神仙后，在山中大夢六年，隨后又隨祖師在三星洞中修習六年。

六年復六年，細想之下才驚覺，距離他上山竟然已經過去十二年之久。

就和那位爛柯人一樣，十二年對他來說或許算不了什么，但是對于普通人而言，十二年代表了太多。

真要說起來，人活一世，又能有幾個十二年呢？

“那就麻煩這位小兄弟了。”

張寧拱手稱謝。

仔細打量過去，樵夫皮膚發黑，身材壯碩，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

看上去就很熱情好客。

兩人又聊了幾句，樵夫索性連柴也不砍了，拉著張寧往山下去。

下山沒走多久，眼前出現一座宅院。

宅院門前的牌匾看著有些老舊，上書“葫蘆莊”三字。

嗯？

果然如此。

張寧不禁唏噓感慨。

聽到樵夫說起山下人家砍柴為生時，他就想起了葫蘆莊砍柴的岳二。

沒想到真的猜中了。

“德昌，今日怎么回來的這般早？”

院子里傳來人聲，隱約還有狗吠。

隨后，一個五十多歲，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的老人走了出來。

看到張寧后，他瞇了瞇眼，像是看不太清。

“父親，這位道長是我在山上碰見的，天色雖還早，但放道長一個人在山中實在不放心，索性相邀到咱莊上坐坐。”

張寧注視著老人，沉默了片刻。

眼前老人自然就是岳二。

這樵夫在莊上住著，還叫岳二父親。

再打量打量葫蘆莊內的陳設布置。

家什物件處處裹著紅布，看上去喜慶無比。

像是才辦了場喜事。

結合這些，張寧不難分析出，帶自己下山的樵夫是岳二招到莊上的女婿。

自己容貌未老，而自己這位老朋友已經經歷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幾個年頭。

甚至老眼昏花，沒認出自己。

和岳二把酒夜談的場景明明還歷歷在目，恍惚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

但再次相見，兩人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

岳二沒認出他也很正常。

張寧已經踏上修習之途，神韻內斂，比起之前鋒芒畢露的氣質，看起來要收斂不少。

況且已經過去了十二個年頭。

不是十二天，也不是十二個月。

“他沒認出我也好，免得徒增煩惱。”

張寧暗暗嘆了口氣。

而岳二看著張寧也有些出神。

“像，真是太像了。”

“父親，您說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岳二呵呵一笑，搖了搖頭，“只是這位道長長得和我當年一位故友實在太像了，多年未見，一時想起，免不了感嘆。”

樵夫也笑了笑，道：“這么看來，我們與這位道長也是有緣，今晚一定備上上好的素酒，與道長喝上幾杯。”

院子里的格局沒怎么變化。

老物件蓋上紅布，給人的感覺新了不少。

岳二的女兒出來露了個面，面若桃花，帶著新娘子特有的嬌羞。

這次她沒被張寧嚇到，對張寧行了一禮，便轉身回屋了。

“這是小女。”

岳二興致好像很高，取出酒壇子陪張寧喝了兩口，便像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兒女常伴身旁，這種感覺確實令人心安。”

張寧也回敬了他一杯。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

恍惚中帶著一點淡淡的惆悵，以及欣慰。

十二年了啊。

十二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寒窗的學子如愿考取功名，衣錦還鄉。

十二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蹣跚學步的女童，長成剛出嫁的新婦。

十二年的時間，故人白鬢，物是人非事事休。

可是，對他而言，十二年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道長何故面帶憂色？”

岳二又酌了一杯，好奇問道。

張寧一笑，搖頭道：“無妨，不過也想起一些舊事罷了。”

一邊飲酒一邊聊天，直至深夜，恍惚間又回到了當年。

張寧感覺自己的無名訣似乎有了動靜，連同玲瓏內丹一起，在體內微微振動。

一股純凈的真元在丹河中孕育產生。

暖流流過，下腹微微發熱。

“對紅塵的感悟，也是修行的一種嗎？”

尋常烈酒不可能將張寧灌醉，更何況岳二見他穿著道袍，于是只取了幾兩素酒。

明月高懸。

月色下，張寧分明沒有醉，卻還是學著自己醉酒的樣子，大聲唱起了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