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張寧早早起身，一一見過同門師兄，隨眾人一同講經(jīng)論道，習(xí)字焚香。

隨后又主動擔(dān)起掃地鋤園，養(yǎng)花修樹的活計(jì)。

在洞中見了祖師，對方沉默不語，只是微微頷首，以示肯定。

雖尚未得真?zhèn)鳎兆悠降崎e，倒也算得上自在。

如此，光陰迅速，不覺已過了三載春秋。

閑暇時，張寧總會抱著道經(jīng)在石室內(nèi)研讀。

初讀總覺晦澀，但在系統(tǒng)的加持下，終于是有所感悟，連帶著本身的悟性也提高了不少。

這一日。

祖師在庭中登壇高坐，喚集諸弟子，開講大道。

自佛學(xué)講到儒說，最后又論至道統(tǒng)。

三家配合如渾然，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玄。

張寧在座下聽得如癡如醉，聯(lián)想起自己近日所獲，對于道書佛經(jīng)的理解又深刻了幾分。

及至散壇時，祖師叮囑：“今日天有大雪，爾等各掃門前即可。”

聞言，眾皆抬頭望天。

烈陽昭昭，正是三伏天氣，哪怕是幽靜的深林里，仍然酷暑難耐。

這生炎熱，怎會有大雪降下？

祖師這是在說玩笑話？

然而，祖師只是笑而不語，拂塵一揮，施施然離去。

正當(dāng)眾人疑惑之時，張寧忽然感到頭頂有輕飄飄的鵝毛落下，緊接著，額頭處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

雪越下越大。

石門、長滿濕潤青草的泥地、干枯的樹梢，很快都裹上了一層銀白的外衣。

眾弟子居住修行的石府前被厚厚的積雪蒙住。

伸腳踏去，整個人都會陷入其中。

“祖師果然神機(jī)天算?！庇械茏又孕母锌?。

“古人云，天有不測風(fēng)云，能算人者，謂之人才，可算國者，謂之相才，能算天測地，四海八荒無所不知者，可謂天上仙?！币慌杂腥烁胶?。

“祖師不愧為天上仙?！?

“非也。”先前附和的那名弟子微微一笑。

他名為塵清，如今已有二百載虛壽。

作為祖師坐下的得意弟子，他對很多事都有自己獨(dú)到的一份理解。

“招手呼風(fēng)，翻手覆雨，不僅能知仙人之知，還可為仙人之所不能為。

上下古今，萬千載歲月，通天徹地，改天換面，無所不能者，此之謂天外仙宗?！?

“祖師，便是這樣的天外仙宗？”

“自然?！?

眾人嘰嘰喳喳的議論，張寧只是在一旁聽著，時不時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從入門以來，張寧很少與人爭辯，對于師兄們的言論，他向來只是默默贊同或反對。

是以，諸位同門師兄對他的觀感都極好。

一番討論過后，大家紛紛拿了簸箕和竹掃帚，在各自洞府前掃起了雪。

說來也怪。

明明是差不多的地勢，有人府前的雪厚如瓦蓋，有人府前的雪卻只有薄薄一小層。

真掃起來，感受也是各不相同。

或稠密連綿，方才的還沒掃完，天空中已有新雪連綿而至。

或硬如堅(jiān)冰，像是凍硬了一般，凝結(jié)在路面，人行其上，稍有不慎就會滑倒。

或沉重?zé)o比，三兩雪入了簸箕千斤都打不住，挑得那些個弟子齜牙咧嘴，叫苦連連。

忙活了好半天，眾弟子紛紛完工。

門前積雪被清掃了大半，正欲回府休息。

這時閑了下來，他們才發(fā)現(xiàn)張寧從開始到現(xiàn)在便沒有動。

保持著最初的姿勢，怔怔的站在外面，頭頂上已經(jīng)覆滿了白雪。

而他府前積雪最為嚴(yán)重。

半人厚的積雪，踩進(jìn)其中必然自陷，就和泥潭一樣。

塵清皺了皺眉，上前道：

“師弟，你門前積雪不掃，何以安然住在山中？師父雖讓我們各掃門前雪，但你若有難言之隱，不如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想想辦法。同門如手足，想必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也不會責(zé)怪的?！?

“就是就是，小師弟我們來助你?！蓖T的粗壯漢子齜著個大牙，說罷便要去拿簸箕和掃帚。

張寧恍然驚醒，趕忙拱手謝道：

“多謝師兄們的好意，不過師父既讓我等各掃門前雪，想必是有他的道理，還是不要忤逆的好?！?

“那你為何不掃？”

張寧沉吟片刻，開口道：

“我適才見到此等雪景，一時有些呆了，沒反應(yīng)過來。等到想拿起簸箕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竹條編成的簸箕竟然重有萬鈞，實(shí)在端不起，放不下?！?

見他這么說，眾師兄也只能搖頭嘆息，各自回府不提。

此后。

大雪一下就是數(shù)周。

眾弟子每日讀完經(jīng)書后，便在雪地里鏟雪，倒也算鍛煉了身體。

唯獨(dú)張寧府前積雪，從一至終，沒有掃過一次。

自然化去的也就隨他化了，沒有化的就堆在門前，半掩石扉。

而張寧竟然能在這種情況下進(jìn)出自如，著實(shí)讓人稱奇。

甚至有一日，他還折了枝頭寒梅，插在門前積雪中，謂之“踏雪尋梅”，怡然自樂。

眾師兄也只得無奈搖頭，不再去管他。

直到菩提祖師再次出面。

那日，天剛蒙蒙亮，大家便在霧中見到一拿著拂塵的白袍身影。

飄飄然落至所有人的洞府中央。

仙風(fēng)仙骨，鶴發(fā)挽成一個道髻，一根烏木簪子橫插其間。

眾弟子一一拜過，祖師揮袖，讓弟子們各自行事。

“為師聽聞爾等近日勤掃門前雪，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钡茏觽凖R聲答道。

“各掃自家門前雪，莫要沾染他人因果，可曾做到？”

“師父所言，謹(jǐn)記心間，不敢懈怠?！?

“如此甚好。”

菩提祖師摸了摸雪白的胡須，連連點(diǎn)頭，看上去很是滿意。

說罷，他走到第一個弟子的洞府前，在一旁默默站立良久，開口給出了自己的評價(jià)。

“這幾日的無頭雪，便是你們留在塵世的俗緣。為師讓你們掃凈積雪，就是看你們是否能斷了塵緣。

積雪綿密不斷，整日清掃，仍不可斷絕，此乃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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