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并非無聲,而是萬物歸墟后的永恒寧靜。
那席卷一切的混沌湮滅沖擊波已然消散,只在污濁的暗紅天穹邊緣,留下一圈緩慢擴散、稀釋的蒼白漣漪,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最后波紋。曾經象征著死亡與吞噬的骸骨王座、那株扭曲的漆黑巨樹、堆積如山的億萬慘白骨殖……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無聲的湮滅中,化作了漫天飄散的、最細微的蒼白塵埃。塵埃緩緩沉降,融入下方翻滾的濃霧,或被頭頂那層稀薄卻堅韌的混沌能量屏障無聲阻隔。
屏障之下,隔絕了污濁天穹,也隔絕了湮滅的余威。屏障本身呈現出一種渾濁的暗金色澤,邊緣不斷逸散出細小的、蒼白的光塵粒子,如同緩慢燃燒的余燼。
在這片剛剛經歷了終極毀滅的空間核心,唯一存留的“異物”,便是那具被爆炸拋飛的混沌魔鎧殘軀。
下墜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后背重重撞上某種堅硬、冰冷、光滑斜面的觸感。巨大的沖擊力讓早已瀕臨崩潰的殘存意識,如同被鋼針狠狠刺入,瞬間從無邊的混沌與劇痛中驚醒!
“呃……”
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呻吟,如同破舊風箱的嗚咽。左眼沉重無比,覆蓋瞳孔的粘稠血翳讓視野一片模糊、扭曲,只剩下大片大片晃動的、令人作嘔的暗紅與灰白。顱骨和肩胛處傳來的湮滅劇痛并未消失,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著神經。
左眼瞳孔深處,那點暗紅的血焰如同風中殘燭,極其艱難地、微弱地重新燃起,艱難地聚焦。
頭頂,是那片隔絕了暗紅天穹的混沌能量屏障。渾濁的暗金色澤緩緩流淌,邊緣不斷剝離逸散的蒼白光塵,如同緩慢凋零的星屑。屏障之外,湮滅的余波正如同退潮般消散,只留下永恒的污濁。
身下……
不再是焦黑龜裂的苔原,也不是堆積的慘白骨殖。
而是一片巨大到望不到邊際的、傾斜的、由某種無法言喻材質構筑的……斷壁殘垣!
觸目所及,皆是光滑如鏡的蒼白巨石。巨石巨大無比,每一塊都如同小山,表面光滑得能映照出魔鎧猙獰的倒影,卻又布滿無數蛛網般細微、深邃的裂痕。更令人驚異的是,在那光滑的表面上,殘留著無數道古老、玄奧、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的刻痕回路!這些刻痕極其黯淡,幾乎與蒼白的石壁融為一體,卻隱隱散發著一種微弱、卻純凈到不可思議的……光之氣息?這氣息與整個深淵的污穢、死寂格格不入,如同沙漠中干涸的泉眼,殘留著最后一絲甘冽的回響。
這片傾斜的巨大斷壁,如同某個失落巨人國度的城墻殘骸,一端延伸向上方被混沌屏障隔絕的污濁天穹,另一端則深深沒入下方無聲翻滾、深不見底的濃霧深淵,不知通往何方。
混沌魔鎧覆蓋著左半身。左肩后方那片猙獰的骨刺護甲多處斷裂,斷口處流淌著黯淡的暗金魔血。覆蓋左臂和左胸的鱗甲也布滿裂痕,縫隙間流淌的魔焰微弱而粘稠。左臉上那猙獰的魔紋,此刻也黯淡了許多,如同蟄伏的毒蛇,但搏動并未停止。
右半身則依舊是觸目驚心的焦黑與殘破。肩胛處被灰白光束湮滅的恐怖傷口邊緣,灰白色的湮滅氣息如同頑固的苔蘚,依舊在緩慢地侵蝕著焦黑的皮肉,阻止著任何自愈的可能。右臂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石壁上,焦黑的皮膚如同龜裂的河床。
體內,那枚神魔血契印記,此刻如同一個被強行塞滿了滾燙鉛塊的熔爐!搏動變得極其沉重、緩慢!它吞噬了骸骨核心爆炸逸散出的海量灰白死寂魔能,此刻內部混沌的能量如同沸騰的巖漿,幾乎達到了飽和的極限!狂暴的能量潮汐在印記內部瘋狂沖撞、激蕩!
印記最核心處,那道蜷縮沉眠的微小人形光影,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舟,被狂暴的能量潮汐反復沖擊、拋擲!原本環繞著她飄浮的銀芒碎屑,此刻在混沌能量的撕扯下,如同風中柳絮般四散飄飛,光芒更加黯淡!她的光影似乎變得更加透明、更加脆弱,傳遞出一種深沉的疲憊與痛苦,在無邊的能量風暴中隨波逐流。
“光……瑩……”劇痛的意識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沉浮,捕捉到印記核心那縷微弱到極致的聯系,發出無聲的、痛苦的呼喚。
死寂籠罩著這片傾斜的蒼白斷壁。只有頭頂混沌屏障隔絕天穹傳來的、低沉而持續的微弱嗡鳴,如同世界的哀歌。下方,濃霧無聲翻滾,吞噬著斷壁延伸的方向。
突然——
左臉上,那黯淡蟄伏的魔紋毫無征兆地劇烈灼痛、搏動起來!
左眼瞳孔深處那點微弱的血焰如同被澆灌了滾油,猛地竄起!粘稠的暗紅魔光瞬間充斥了左眼的視野!
覆蓋左臂和肩背的魔鎧鱗甲縫隙間,污穢的暗紅魔焰應激般升騰、舔舐著冰冷的蒼白石壁!
“吼……”一聲低沉、壓抑、充滿了原始饑餓與躁動的魔性嘶吼,不受控制地從干裂的喉嚨深處溢出!
吞噬的本能,并未因重創而熄滅!反而如同被壓抑到極致的彈簧,在短暫的沉寂后,以更兇猛的姿態反彈!
左眼燃燒著粘稠血焰的魔瞳緩緩轉動,冰冷粘稠的視線掃過身下這光滑、冰冷、散發著微弱純凈光之氣息的蒼白斷壁。
那氣息……微弱,卻純凈。在魔性那污穢、貪婪、渴求毀滅與混亂的感知中,它如同黑暗洞穴深處點燃的一根蠟燭。溫暖?不,是刺眼!是誘惑!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對純凈能量的渴求!但同時,那光明的本質,又引發了魔血深處最本能的排斥與厭惡!如同水與火,光與影,天生的死敵!
饑餓……與厭惡……兩種截然相反的本能,在沸騰的魔血中瘋狂地交織、撕扯、咆哮!
“吼!”覆蓋魔鎧的五指猛地收緊!鋒利的爪尖深深摳入光滑堅硬的蒼白巨石之中!
滋滋——!
污穢的暗紅魔焰如同跗骨之蛆,順著爪尖摳入的縫隙,瘋狂地舔舐、侵蝕著石壁表面那古老的刻痕回路!純凈的光之氣息與污穢的魔焰激烈碰撞,發出刺耳的腐蝕聲!巨石表面,留下五道焦黑的、冒著絲絲白煙的深刻抓痕!
“光……瑩……”殘存的意志在魔性咆哮與本能撕扯的縫隙中,發出痛苦而徒勞的掙扎。
心口印記內部,那道蜷縮在狂暴能量風暴中心的沉眠光影,似乎被外界劇烈的魔性躁動和印記本身的能量沖擊波及。她無意識地將自己蜷縮得更緊,光影微微顫抖。一縷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銀芒碎屑,如同被無形之力擠出,從印記邊緣溢出,如同最輕柔的蛛絲,飄拂過左臉上那灼熱搏動的猙獰魔紋。
魔紋的搏動,在銀芒碎屑拂過的瞬間,如同被冰水淋過,微微一滯,灼痛感稍緩。
然而……
那只深陷蒼白石壁的魔爪,卻依舊死死地扣緊!污穢的魔焰并未熄滅,反而在銀芒的刺激下,如同被挑釁的毒蛇,舔舐得更加旺盛!爪下的巨石,在魔焰的侵蝕下,發出細微卻持續不斷的、不堪重負的呻吟。
毀滅的欲望與守護的羈絆。
沸騰的魔性與沉寂的契約。
在這片傾斜向無盡深淵的、散發著古老純凈光之氣息的蒼白斷壁之上。
在頭頂隔絕污濁天穹的混沌屏障那低沉而永恒的嗡鳴聲中。
陷入了一場無聲的、卻兇險萬分的……
死寂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