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晦暗，四面光亮點點，嘩嘩的流水聲、呼呼的風聲，遮蔽了湖澤上的黑夜——僅余一二里外的六合水寨，在濃墨中燃著些燈籠火把。

“守夜……守個鬼的夜哦！”

一處架在水面上的漏風小木棚里，何大緊了緊身上的麻衣，止不住的跺腳。

眼下二月初，春尚寒，夜里湖上更重。

何大又望了小木棚里另一個已經(jīng)倒頭呼呼大睡的漢子，更忍不住低聲咒罵——

“寨子里有貴客來，大擺宴席，本該值夜的那幫混蛋，卻推給我，窩在里面吃香喝辣的也就罷了。這廝也是守夜的，卻仗著與那小頭目交好，每次倒頭就睡，那些巡邏隊查到了還不會對他怎樣，我就不行，真他娘操蛋！”

何大是在岸上犯了事，才加入的六合寨水匪，資歷淺，自是被優(yōu)先安排苦活累活——冷風呼嘯，他打了個哆嗦，狠狠跺了跺腳。

“守夜…守夜，這又里又外的，犯得著這么多人手嗎？誰會想不著深更半夜的來襲？不說外邊還有好幾撥人，烏漆嘛黑的又能來多少人？”

何大低聲咒罵抱怨著，剛來這幾個月，他有一半時間都被安排守夜，自是怨氣深重。

呼嚕聲不斷。

一陣困意再次朝何大席卷而來，他趕忙搖搖頭。寨子安排有巡邏隊，亦在糾察守夜人，若是被查到了，可要受處罰。就在他醒醒腦，站直身體，朝小木棚外的湖澤夜色望去時——

木棚燈籠燭火微光映照下，黑漆漆霧靄水面，悄然多出了一顆人頭的輪廓，面容卻隱約間瞧著不似人臉。

何大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被凍傻了，出現(xiàn)了幻覺。

但他雙手抬起揉眼再放下時——

水面那顆腦袋，早就握著一個圓筒狀的東西放到嘴邊，朝他鼓著腮幫子一吹——

“咻！”

何大睜開眼，一根針已經(jīng)斜向上扎入他咽喉。

他瞪大雙眼，捂著喉嚨，仰天而倒，徑直砸在另一個呼呼大睡的同伴身上。

“直娘賊！何大！討打——”那同伴罵罵咧咧著醒轉(zhuǎn)，待瞧見何大雙眼暴突捂著喉嚨掙扎不停。同伴渾身頓時冒出冷汗，一只手立即摸索著去拿小木棚里的竹筒制的煙花彈……

嘎吱！

砰！

一道人影卻已經(jīng)爬上梯子，跳進了小木棚，手中寒刃直朝驚聲尖叫的同伴而去——

“敵襲！！！”

夜下湖風呼呼作響，吹散了呼聲。

…

長櫓攪動，水流聲‘嘩嘩’中，一條條船影破開夜色，來到這小木棚哨點前，微亮的燈籠燭光，照出了一張張殺氣凜然的臉。

甄皓仁望了眼一二里外的六合水寨，再望了眼四周零零散散亮著燭光的其他小木棚哨點，朝其他人沉聲道：“六合寨的哨點，清除得沒那么順利，以防不備，我和小二就在此帶人潛水過去。章叔，主首，你們還是照舊按計劃行事！”

“是！”

兩聲應(yīng)答過后，一連撲通數(shù)聲。

甄皓仁，阮氏三兄弟，領(lǐng)著水性最好的二十余人組成的先鋒隊，即跳進了水里。

其中甄皓仁還在敬畏的目光中，拖著一網(wǎng)的甲胄刀兵。

一行人無聲鉆進水里，悄無聲息朝著六合寨方向游去。

“繼續(xù)行動！清除六合寨的哨探！”船隊里章麻子和曹蓋沉聲發(fā)令，一二里的距離，對于行船來說還是太遙遠，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六合寨里的人有足夠時間組織人手進行防御——必須先盡可能的讓船隊靠近六合寨。

…

水里。

甄皓仁拖著甲胄刀兵游在前邊帶路——沒人能夠拖著沉甸甸的金屬疙瘩，還能在水里游，但這時一片漆黑，水中更沒人能看見視物，他早就變成了全‘魚人’形態(tài)。

六合寨兩大警戒體系中另外的巡邏隊，也不用擔心。雷狼鰻正用【電感應(yīng)】稟賦，于黑暗中無礙的監(jiān)控著水域的狀況和動向。

很快。

一切順利。

十余人無驚險游了一二里，靠近了六合寨。

…

夜里退潮，六合寨寨墻腳下的灘地也露了出來。多年承平，寨墻后邊幾個巡邏的人，要么閑聊，要么打盹。

甄皓仁領(lǐng)著人，悄聲上岸至寨墻腳下躲著，小心分發(fā)兵器。讓人給他和阮氏三兄弟，穿上甲胄——六合寨的大當家花承弼，以及老熟人孫建章，都是六品‘煉勁’武人，不得不防。

“知道孫家的人，為什么今天會過來嗎？”

“我就一個小嘍啰，怎么知道？難道，你知道？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

“嘿嘿，你想一想，明天有什么事發(fā)生？……哎哎哎呀！你別動手啊，我說，我說不就是了。明天，那云灣，要去干什么？”

“云灣明天計定第二次護航唄，他娘的，那馬奉孝那儀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能驅(qū)趕精怪。前些天，大當家不是還組織我們，學著那儀式嘛，屁用都沒……等等，你的意思是？孫家的人過來？不會？孫家與橫斷山十賊有仇是公開的，誰都知道。可是我們，即便與那云灣，關(guān)系不那么好，為什么要那樣做啊？”

“嘿嘿，我們和云灣，關(guān)系何止不好嘛。況且，我聽說啊，少當家出事，大當家已經(jīng)查出來是誰干的了，正是那馬奉孝的師弟甄皓仁。云灣加上甄皓仁，大當家的動機足夠了……再者，我們這么多人，拿下云灣不是綽綽有余？別的不說，光那個能驅(qū)趕精怪的儀式，就不知能值多少錢！——你就說，真要去干的話，你去不去？”

“這等好事！傻子才——”

寨墻下一行人攥緊刀兵，寂靜無聲。

寨墻上的交談聲越來越起興致，似乎連困意都去了不少，精神頭都起來——而就在他們聊的興起時——

“砰！！！”

不遠處，湖澤上，忽地一道煙花彈在濃墨夜空中爆炸開來，綻放出璀璨耀目的光亮。

寨墻上的聲音幾乎瞬間寂靜，似是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到底是搞錯了，還是平靜的夜色中真的有敵來襲。

‘果然！’

‘大部隊還是不能順利靠近！’

‘但！也不遠了！’

寨墻腳下，甄皓仁回頭望了眼身后全都緊緊盯著他的阮氏三兄弟以及一行人，他高舉起手，微微吸了口氣，隨后驟然揮下，如同一聲炸響、猛然爆喝道：

“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