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跟著小丫鬟穿過幾道回廊，一路上故意東張西望，時不時發出驚嘆之聲。

“哎呀，這燈籠可真亮！比我們村過年掛的還氣派！”他指著廊下懸掛的琉璃宮燈，滿臉艷羨。

小丫鬟掩嘴輕笑：“表少爺，這是府里特制的，一盞燈值十兩銀子呢。”

蕭平倒吸一口涼氣，瞪圓了眼睛：“十兩？！夠我們一家吃半年了！”

丫鬟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暗笑，卻也覺得這位表少爺憨厚樸實，倒不似府里其他少爺那般倨傲。

轉過一道月亮門，眼前豁然開朗。

花廳前是一片開闊的庭院，中央擺著一張紅木圓桌，桌上已擺滿珍饈美味——清蒸鰣魚、紅燒獅子頭、蟹粉豆腐、蜜汁火方……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沈夫人端坐主位，身旁站著幾位嬤嬤和貼身丫鬟。她見蕭平走來，微微一笑：“表少爺來了，快請坐。”

蕭平連忙上前，笨拙地行了一禮：“見、見過夫人！”

沈夫人打量著他，見他換了新衣，倒也顯得精神，只是舉止間仍透著拘謹，便溫聲道：“不必多禮，都是一家人。來，坐我旁邊。”

蕭平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坐下，眼睛卻忍不住往桌上瞟。

沈夫人見狀，心中暗嘆，親自夾了一塊蜜汁火方放到他碗里：“嘗嘗這個，府里廚子的拿手菜。”

蕭平連連點頭，夾起來咬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好吃！我從沒吃過這么香的肉！”

沈夫人微微一笑，又示意丫鬟給他盛了一碗燕窩羹：“慢慢吃，別噎著。”

席間，沈夫人似不經意地問道：“表少爺家中……如今可還有親人？”

蕭平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低聲道：“沒了……去年村里鬧瘟疫，爹娘都走了。家里田地也被族里收了去，我實在沒活路，才想著來投奔表叔……”

沈夫人見他神情悲戚，不似作偽，心中稍軟，安慰道：“既來了沈府，以后就把這兒當自己家。”

蕭平感激地點點頭，又埋頭扒飯，一副餓極了的模樣。

正用膳間，忽聽院外傳來一陣喧嘩。

“大少爺回來了！”

沈夫人眉頭微蹙，還未開口，便見一名錦衣少年大步踏入庭院。

那少年約莫十八九歲，面容俊朗，眉眼間與沈夫人有幾分相似，只是神色倨傲，目光輕蔑地掃過蕭平，冷笑道：“娘，這就是那個鄉下表親？”

沈夫人沉下臉：“修遠，不得無禮！”

沈修遠哼了一聲，徑直走到桌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蕭平：“聽說你連糖葫蘆都沒見過？”

蕭平縮了縮脖子，怯生生道：“見、見過，就是沒吃過……”

沈修遠嗤笑一聲，轉頭對沈夫人道：“娘，爹怎么會讓這種土包子住進聽雨軒？那地方連我都沒住過幾回！”

沈夫人臉色一沉：“修遠！這是你爹的安排，輪不到你置喙！”

沈修遠見母親動怒，悻悻地閉了嘴，卻仍冷冷瞥了蕭平一眼，拂袖而去。

蕭平低著頭，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心中卻并不以為意。

沈夫人嘆了口氣，對蕭平溫聲道：“修遠性子急躁，你別往心里去。”

蕭平連忙搖頭：“不會不會！大少爺是貴人，我、我哪敢……”

沈夫人見他如此，心中更生幾分憐憫，又給他夾了些菜，柔聲道：“多吃些，一會兒讓丫鬟帶你四處轉轉，熟悉熟悉府里。”

蕭平感激地點頭。

晚膳過后，蕭平由丫鬟領著往聽雨軒走，途經一處精巧院落時，忽聞絲竹之聲。

透過月洞門望去，只見幾位盛裝女子正在亭中賞月。

“那是二姨娘和三姨娘的院子。”丫鬟小聲解釋，“二姨娘擅琵琶，三姨娘愛聽曲兒，老爺不在時，她們常湊在一處解悶。”

蕭平正待細看，忽聽一聲輕笑：“喲，這就是新來的表少爺？”

一位著玫紅衫子的美婦人搖著團扇走來，身后跟著兩個捧果盒的小丫鬟。

她眼尾描著金粉，發間珠釵輕顫，每走一步都帶著香風。

“奴婢見過二姨娘。”丫鬟慌忙行禮。

蕭平學著作揖，卻故意把姿勢擺得歪歪扭扭。

二姨娘用團扇掩著嘴笑：“真是個憨直的。聽說夫人按嫡子規格待你？”

她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小心我們大少爺……”

還未等蕭平回應，廊下又傳來個柔柔的聲音：“姐姐又在嚇唬人了。”

來人身著藕荷色襦裙，懷里抱著只雪白的獅子貓，眉眼比二姨娘溫和許多。

丫鬟們又齊聲喚“三姨娘”。

“我不過是提點新人。”

二姨娘輕哼一聲，突然用團扇指向蕭平腰間：“這枚蟠桃玉佩……可是庫房里那對？”

三姨娘聞言也變了臉色。

蕭平慌忙捂住玉佩，結結巴巴道：“是、是夫人賞的……”

“夫人倒是大方。”二姨娘冷笑，忽然提高聲調：“四姑娘！你躲在那兒做什么？”

假山后鉆出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穿著杏黃衫子，手里還攥著半塊桂花糕。她怯怯行禮：“見過姨娘……我、我來找雪團兒……”

三姨娘懷里的白貓立刻“喵”了一聲。

二姨娘卻突然發作：“沒規矩的東西！見了表兄不問好？”

四姑娘嚇得一哆嗦，匆匆向蕭平行了個禮就跑了。

蕭平注意到她跑起來時右腿有些跛。

回聽雨軒的路上，丫鬟小聲解釋：“四姑娘是已故五姨娘所出，先天腿疾。二姨娘總嫌她丟人……”

轉過回廊時，忽見兩個少年在池邊爭執。

年長的穿著靛藍直綴，正是沈修遠；年幼的約莫十五六歲，面容清秀，此刻正被逼得步步后退。

“二弟，聽說你今日在賬房支了二十兩銀子？”沈修遠揪住弟弟衣領，“買什么珍本要這許多錢？該不會是……”

“大哥放手！”少年漲紅了臉，“我是給母親買壽禮！”

丫鬟扯扯蕭平袖子：“那是二少爺修明，柳姨娘所出。大少爺總疑心他貪墨公中銀兩……”

蕭平狀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府里還有一位三小姐，是夫人嫡出，跟著老爺走過南洋，厲害著呢……”

蕭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佩。

師父給的玉簡里，可沒說沈家這般人丁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