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卡里姆，今日我取你性命，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卡莉斯塔手持長矛，帶著冰冷的眼神盯著無力起身的背叛者。她看到赫卡里姆的臉上露出譏諷的冷笑，似乎死到臨頭仍無悔改之心。

“身為一名騎士團長，你竟然無恥地背叛自己了的國家，辜負了國王的信任……”

亡靈受到不死的詛咒，當矛尖刺入心臟時，赫卡里姆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但是麻木遲鈍的身體，以及逐漸渙散的思維還是在象征著死亡的臨近。

——啪的一聲，面頰狠狠挨了一巴掌，比起火辣辣的疼痛，他第一時間感到的是難以忍受的屈辱。

他低著頭，看到自己穿著一雙不合腳的破鞋，鞋面沾滿了不知名的污垢，仿佛剛剛從臭水溝里撈起來似的，看到這一幕，他恍惚想起了早已拋諸腦后的童年往事。

“撿起來。”

一塊發霉的面包被人丟了過來，砸中了他亂糟糟的頭發，然后隨著慣性掉下去，恰好沾到了鞋邊的污垢，落在地上滾了半圈。

他感到一陣惡心，慢慢抬起頭，看到前方的小巷里站著五六個神色傲慢的少年，其中為首的一個身材最為高大，接近成年人，左眼下面有一條明顯的疤。

久遠的記憶緊隨而至，他很快想起來了，這時候自己還不叫赫卡里姆，也沒人叫過他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帶有侮辱性質的蔑稱。

“老大叫你把吃的撿起來，沒聽懂嗎？”一個小跟班走了過來，狠狠推搡了他一下。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如果不想挨一頓狠揍的話，最好老老實實地聽話照做。

于是他俯身撿起了發霉的臟面包，這樣的東西恐怕連狗都會不屑一顧，但是他還是默不作聲地將其吃了下去。

“鄉巴佬果然跟狗一樣，哈哈哈。”

小巷里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嘲笑聲，等那些人對他失了興趣，轉身離開后，他連忙找了個角落跪地干嘔起來。

因為父親是奴隸，所以他也是奴隸。

眾所周知，這個國家的王擁有一柄神劍，憑借此劍，歷代的國王延續著戰無不勝的豐功偉績，不斷征服周邊的地區，擴張帝國的版圖。

父親所擁有的小片領土也不幸落入那位國王的眼中，因而無奈地選擇了投降。也許在大勢所趨之下，這是個明智的選擇，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無謂的犧牲。

如果父親后來沒有畫蛇添足，不在宴會上請求赦免一些過分嚴苛的稅收和勞役，從而觸怒了國王，也許就不會被貶為奴隸了吧。

雖然無數遍想過這樣的情景，但等他聽聞父親在牢獄中畏罪自殺的消息后，還是感到當頭一棒，大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自從父親入獄后，他便一直提心吊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剛認識的幾個同伴瞬間形同陌路，即便在路上看到也會裝作不認識他。

赫卡里姆這個名字也徹底成為了過去，他幾乎成了過街老鼠，偌大的王國突然間竟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正在他打算逃跑的時候，國王的衛兵先行找到了他，從此以后，他便淪為了奴隸。

在這個國家，奴隸的待遇甚至不及牲畜。也許是因為年齡太小的緣故，他沒有像其它奴隸一般受刑，只是需要進行不間斷的勞役，也許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失去自由，總比失去生命要強一些。

幾年后，他竟然撐了下來，所有人都已經遺忘了他的存在，一直偽裝成低三下四的卑微姿態，讓他終于碰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成功越獄，得以重新呼吸自由的空氣。

他的個頭已經長高了一些，相貌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于是便偽裝成來自外鄉的小乞丐，結果剛出狼窩，又入虎口，被幾個小流氓盯上，當做了慣常欺凌的對象。

“父親，比起死亡，活著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嗎？”

當少年赫卡里姆陷入絕望之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撐他繼續茍活下去，然而，當他手持兇器，將一直欺凌他的小混混親手捅死之后，復仇帶來的快意讓他第一次品味到了生命的樂趣。

經此之后，他發現自己擁有殺人的天分，或者說，他是一個天生的戰士。至少，他在內心是這樣說服自己的，他需要一個信念支撐下去。

不知不覺，他的內心開始扭曲，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恨意，同時也包括對父親的恨，恨他的仁慈與軟弱。

“如果當初父親選擇另一條路，我一定可以成為更偉大的人。”

抱著盲目的自信，赫卡里姆加入了民兵團，這是個不問出身的雜牌軍，因為帝國擴張的腳步正在加速，而貴族子弟們是不可能充當炮灰的，于是這個任務便由另一支部隊來擔任。

當他真正沖在前線，拿著簡陋的武器浴血奮戰，才第一次見識到戰爭的殘酷。

不知道經過多少次險死環生，上天終究還是稍微眷顧了他，戰爭錘煉了他的意志與體魄，還讓他覺醒了對殺戮的欲望。

每當上陣殺敵，對手的鮮血于他而言便仿佛是一種強烈的興奮劑，隨著在戰場中逐漸嶄露頭角，他的野心也在悄然膨脹。

就在他風頭正盛之時，帝國擴張的步伐卻戛然而止——因為老國王的突然駕崩。

直到這時，赫卡里姆才意識到那位國王雖然擁有神劍，卻依舊是肉體凡胎，一樣會像常人一般生老病死。換句話說，貴為一國之王，也依舊和尋常螻蟻沒什么區別。

聽聞國王駕崩的消息后，赫卡里姆感到滿心振奮，但緊接著便發現內心還有一些遺憾。這么些年，他竟沒生出半點向國王復仇的想法，甚至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似乎甘心做一條為帝國四處侵略的狗。

雖然心有不甘，但他很快意識到屬于自己的機會來了。

雖然如此，但他只是一個騎士，對朝堂的影響力有限，就在這時，一個特別的人進入到他的視線中。

這位名叫卡莉斯塔的年輕女將軍令他一見難忘，在這個國家，女性的地位很低，打仗也派不上用場，赫卡里姆的眼中只有權力，漂亮的女性不過是上位者的玩物。

但這些刻板印象在卡莉斯塔身上通通不適用，她是赫卡里姆所見過的最強大的女性。她能夠在軍中擔任要職，不僅是因為她出身高貴，也是因為她的實力的確足以服眾。

如此“完美的女性”，第一次讓赫卡里姆產生了征服對方的想法。

他學會了收斂起野心，偽裝成恪盡職守，一如他少年時所做的那樣。

很快，似乎連上天都在幫他，王位繼任者的突然暴斃，讓國家陷入動蕩的危機，卡莉斯塔負責維持朝政，赫卡里姆刻意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假意為她出謀劃策，甚至想將她暫時推上王位。

但是卡莉斯塔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很快尋到了一位流落在外的國王私生子。

看到佛耶戈的時候，赫卡里姆仍舊對卡莉斯塔的行為感到錯愕，他驀然發現卡莉斯塔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出現了變化，這個女人并不是完美無缺，她的愚不可及簡直可笑。

“終究是個女人。”赫卡里姆不無輕蔑地想道。

他打從心底瞧不起佛耶戈這種無能之輩，但接下來的發展委實出乎他的意料——佛耶戈竟然獲得了王者之劍的認可。

自己處心積慮也難以染指的王位，卡莉斯塔不屑一顧也就罷了，一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竟然唾手可得，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彼此的出身。命運是何其諷刺！

赫卡里姆很好地隱藏起內心的憤怒，他已學會了隱忍，這讓他變得無懈可擊，相信終有一天能夠奪取一切。

在他看來，卡莉斯塔的仁慈，佛耶戈的軟弱都是致命的弱點，一如當初在牢獄中不明不白死去的父親。

但是，不得不說，赫卡里姆必須要感謝這一點，如果佛耶戈不是如此軟弱，他也沒機會爬得更高，權力是一種毒藥，至少赫卡里姆已經沉溺于此，無法自拔。

他靠著巧舌如簧的演技成功取得了佛耶戈的信任。

“請讓我迎娶卡莉斯塔吧。”他第一次對年輕的國王提出內心真正的訴求。

國王同意了，就像他想的那樣，一切都是那樣順利，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權力帶來的自信足以讓他產生掌控一切的錯覺。

只有一件事是完全出乎他預料的——卡莉斯塔的心不在他那里。

赫卡里姆不敢相信這件事，但種種跡象顯示情況屬實，卡莉斯塔的確另有意中人。

“不，她怎么能如此無恥地背叛我！”空前的憤怒幾乎要燃盡赫卡里姆的理智。

可惜他忽略了一個根本性的事實：卡莉斯塔從來就不屬于任何人，也不屬于他，她是自由的。

他并不愛卡莉斯塔，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他覬覦的只是卡莉斯塔的身份，以及她的完美。獲得她便能平步青云，只有完美的女人才能配得上自己。

卡莉斯塔的“背叛”讓赫卡里姆再次意識到這個女人并不完美，至少和他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徑庭，于是，他決心親手毀掉這個女人。

“仁慈和軟弱只屬于失敗者。”憤怒讓他失去了耐心，他堅信自己才是命中注定的王。

赫卡里姆決定安排一次針對佛耶戈的刺殺，他秘密訓練合適的殺手，以他如今的地位足以做得滴水不漏。

等到施行計劃的那一日，沒想到終究還是出現了意外。

卡莉斯塔不知從何處發現端倪，提前察覺到了秘密暗殺的計劃，繼而闖入了宴會，及時救下了佛耶戈。

這次暗殺行動意外造成了伊蘇爾德的死亡。赫卡里姆當場手刃刺客，以免暴露自己的陰謀，事后他唯一擔心的是卡莉斯塔，這個女人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如果她向國王指認刺客的身份，繼而追查到自己，那赫卡里姆只能先下手為強，絕不打算坐以待斃。

對他來說，倒是有一個意外的好消息，那便是伊蘇爾德的死對佛耶戈影響之大遠超預計，讓他幾乎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試圖令亡者復活。

于是，卡莉斯塔被指派出去尋找復活之法，而赫卡里姆便順理成章地請求負責調查刺客一事。事實上，他似乎有些多慮了，過分悲慟的佛耶戈根本沒把心思放在已經當場斃命的刺客身上，從頭至尾都被蒙在鼓里。

卡莉斯塔獨自離城之后，赫卡里姆更可以高枕無憂，他甚至有了更多的耐心，因為他發現佛耶戈比想象中更容易控制。

雖然計劃有些出入，但總體還是掌控在自己手里，赫卡里姆開始把注意力放到了象征王權的神劍之上，但一直沒有找到奪取此劍的機會。

這果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劍，當赫卡里姆掌握了寶劍的能力后，對它愈發勢在必得。

而卡莉斯塔回來得如此之快也讓他稍感意外，世間真有起死回生之術？他知道卡莉斯塔絕非信口雌黃之輩，不禁也生出了幾分興趣。

赫卡里姆帶領著帝國最強的騎兵團跟隨佛耶戈抵達了遙遠的福光島。

國王獨身在外，除了那把劍，身邊唯一的倚仗便是卡莉斯塔，只要秘密將他們處決，帶著神劍回國之后，隨便找個借口，赫卡里姆便可順利掌控整個龐大的王國。

他的眼前幾乎已浮現出夙愿實現的場景，一路上卻要故作悲慟地運載著王后的尸身。

福光島是個難啃的骨頭，不論生命之水的傳說是真是假，佛耶戈都不會輕易罷休，而這正是赫卡里姆樂見其成的。無論怎樣，他都會挑起雙方的爭斗，繼而擴大成戰爭。

犧牲一些手下是必要的，作為國王的陪葬，他們應該也沒有怨言，甚至恐怕會覺得為國王身先士卒是一種榮耀。

赫卡里姆從沒這么高興過，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親手將長矛刺入卡莉斯塔的背心。

“赫卡里姆，你……為什么要背叛？”

看到卡莉斯塔臨死前用難以置信的神色回頭盯著他的時候，赫卡里姆忍不住放聲狂笑起來。

天知道他將這副虛偽的面具戴了多久，而這些蠢貨臨死前都不清楚自己為何而死。

太可笑了！他再一次感到命運是何其荒誕，何其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