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完書后，金克斯把自己關在房里半天不出來，潘只能先去和那些水手們聊會兒天。

甲板上，塞維卡剛剛獲得了“扳手腕大賽”十連勝，當然，她沒有使用自己的機械臂，因此，船員水手們算是徹底服了她這位年輕豪邁的女船長，一個一個“老大”叫得心服口服。

臨近正午時，旭日當空，潘忽然注意到一些船員在甲板上跪地祈禱，一時心下好奇，便隨便喊來一人詢問他們在做什么。

“神使大人有所不知。”答話的是名四十來歲的漢子，身材魁梧，留著一臉絡腮胡子，其他船員都叫他大胡子，“咱們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最緊要的就是祈禱一帆風順，莫要撞到什么攔路的海盜，因此，大伙習慣了每日祈禱風暴之神的庇佑。”

潘微微頷首，表示理解，天有不測風云，海上兇險未卜，祈禱神明護佑，圖個安慰，心里踏實，也屬人之常情。

大胡子也是船上資歷最老的船員，自小跟著父親出海做生意，他的航海見聞也是最多的。

“我跟你們說啊，我這輩子最驚險的經歷，還要屬十幾年前那一夜……”

出航后一段時間都是風平浪靜，眾人趁著午后閑暇，聽大胡子講述他的傳奇冒險。有幾名年歲較大的船員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顯然早已聽得膩了，知道大胡子又開始隨口糊弄剛出海的年輕人。

“那是一個茫茫黑夜，海上電閃雷鳴，狂風肆虐，那個風暴大的喲！”大胡子一拍大腿，至今回想起來，似乎依舊心有余悸，“只見在黑夜中，陡然出現了一只龐大的海怪！”

“海怪！？”有一個年輕人嚇得叫出聲來。

“海中真有怪物？”

“那海怪長什么樣？”

年輕船員們七嘴八舌地問道，潘和塞維卡交換了一個眼色，也不由豎起耳朵，默默聽著。

“大家別急，聽我慢慢講。”大胡子氣勢一變，這么多年來來回回說同一段故事，他的心態其實早已平和，免不了添油加醋，“話說那海怪身形如山岳一般龐大，長著無數只龐大的觸手，只要那么輕輕一揮，任由多堅固的船都得折斷不可。”

看到一圈年輕人遽然變色，大胡子頗為得意，還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們也不要擔心，咱們這船是頂堅固的，而且還有女神大人保佑，海怪畢竟是怪物，自然不敢觸犯神明。這么多年，我也就年輕時遇到過那么一回，也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好在撿回了一條小命。”

聽到這里，潘和塞維卡忍不住相視一笑。巨船劈波斬浪，平穩地行駛在海面上，景色幾乎一塵不變，兩人回到船長室，拿出航海圖，仔細研究接下來的路線。

金克斯不動聲色地出現在門口，張口咬著手中新鮮的紅蘋果，似是在屋里悶了，出來透透氣。

接下來的日子，巨船一路向東，航行非常順利，沿途經過幾處村莊，塞維卡負責記錄航海日志，潘負責重新繪制航海圖。

他面前的桌上攤開一張羊皮紙，以祖安、新城為起點，精確描繪了出航后所經過的路線，包括附近海岸線的形狀，比例尺非常精準，修正了舊海圖的諸多錯漏。

對每一位有志于航行的人來說，他手中的航海圖無疑具有超乎想象的價值。

“前面便是鐵水城了，繞過它，我們很快就會進入守望者之海。”數日后的清晨，塞維卡帶著興奮的表情站在船首處，極目遠眺。

金克斯舉起雙筒望遠鏡，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茫茫大海上，果真看到了一小片陸地的影子。

“進入守望者之海后，離目的地還有多久？”金克斯問。

“按照咱們的速度，最快三日，便能抵達比爾吉沃特。”

船員們聽到這個消息都很振奮，鐵水城是個小城，位置臨近海岸，雖然名氣不大，但也可以作為臨時補給點，不過此行有任務在身，而且物資充裕，他們并未繞道停留，準備直接駛往比爾吉沃特。

進入守望者之海后，海上來往的船只陡然變多，以往三四天都看不到其他商船，但是剛一進入這片海域，一天普遍都能看到七八艘，雖然規模及不上“女神號”（塞維卡給自己的船起名為“祖安女神號”），但也相當龐大。

午后，風浪明顯變大了。

潘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命令船員們改變航向，從原先往東，轉而向北，準備繞一些遠路。塞維卡雖然略感不解，但還是讓水手們趕緊照做。

事實證明，潘的預感是對的。

這幾日，在守望之海的中心海域出現了離奇的大漩渦，許多船只沒有及時避讓，不幸被漩渦卷入，最幸運的只是損失些貨物，若是黑夜中駛入漩渦中心，沒能及時采取正確應對的船只，多半已經沉入大海。

這一天，塞維卡救下了一些遇難的幸存者，他們來自一艘從艾歐尼亞出發的商船，統共有十幾人，通過交談，眾人知道了海上出現大漩渦的情況。

大漩渦不止一處，不規則地分布在守望者海域的中心地帶，還有一個離奇的消息，根據遇難者的描述，他們在海上遇到了一群鯊魚，那些鯊魚的體型異常龐大。

“多虧了那名武士閣下出手相助，我們的船才有驚無險地穿過了鯊魚群，可惜沒過多久就被卷入了大漩渦。幸虧那是白天，我們發現及時，只是付出了幾名傷員的代價，勉強把船救了回來。”

對塞維卡感激不盡的老船長一五一十地交待來龍去脈，包括他們僥幸逃離大漩渦后，又被一艘海盜船趁火打劫，被迫交出了大批貨物，甚至連漏水的船艙都無力補救，以致于現在進退兩難。

一想到此行注定是個賠本買賣，船上的幸存者即便獲救了，此刻也難免情緒低落。

潘沒有繼續聽老船長的哭訴，與他此次同行的獨子也在對抗大漩渦中受了傷，似乎傷勢不輕。

他和金克斯準備去看看那些傷員，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腰懸長刀的落魄武士。

雖然武士的臉上微染風霜，卻依舊氣質不凡，此刻正站在船首的甲板上，眺望著遠方，神情有些蕭索。身旁那一位應該是武士的同伴，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看背影似是位女子。

似是感應到了潘的視線，船首的武士回過頭來，向他投來一瞥，眼底似是閃過訝異之色。

潘當即回以微笑，武士也向他輕輕頷首，臉上看不出喜怒，隨即轉回視線，繼續盯著前方的大海。

適才聽那位船長說，這名武士憑一己之力擊退了鯊魚群，想必也是身懷絕技。

和金克斯交待一句后，潘越過人群，徑直走到船首處，準備向武士搭訕。

金克斯愣了一下，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聽說閣下是來自艾歐尼亞的武士，一己之力便能驅趕鯊魚，定是身懷絕技，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聽聞此言，那武士轉過身來，仔細打量著他，目光從他腰畔的飲血上一掠而過，沉吟片刻后，輕聲答道：

“在下只是略盡綿力，不敢居功，鯊魚是自行退去的，而且本就無意傷人。”

潘露出些許意外的表情，看出這位武士似乎心存防備，于是開誠布公地做了自我介紹：

“我叫潘，這位是金克斯，我們都是自祖安慕名而來，去比爾吉沃特談筆生意。”

那武士沉吟片刻，也跟著報上自己的姓名，他名叫亞索。

直到這時，他身旁的那名帶著兜帽的女子才向他們投來輕輕一瞥，仿佛剛剛被吸引了注意力似的。

“阿貍。”不愿露出容貌的女子輕啟櫻唇，簡單地說了一個名字，她的嗓音非常動聽，讓金克斯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但是對方態度冷漠，自始至終也沒再說第二句話。

“他們都稱你為神使閣下。”亞索開口道。既像是詢問，又像是簡單地重述事實。

“只是一個誤會而已。”潘莞爾一笑，“祖安人普遍信仰風暴女神，因為某些緣故，他們以為我是受神明眷顧之人，所以自愿對我表示恭敬。”

亞索輕輕點頭，這個回答算是解答了他的困惑，剛上船時，聽到船員們言辭恭敬地說什么“神使”，他還以為是什么招搖撞騙的奸詐之輩。

等親眼一看，那位神使閣下竟然如此年輕，乍一看像是不諳世事的貴族少爺，亞索立刻便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

如今簡單地交流幾句后，亞索發現這位少年劍客的言行舉止透著令人側目的驚艷氣質，最重要的是，出自某種習武之人的直覺，亞索能感受到潘的實力不可小覷。

他來到自己身后，竟然完全沒有泄露出絲毫氣息，在亞索的感知中，甚至連風都沒有捕捉到對方的痕跡，可見少年的身法非同尋常，實乃生平僅見。

若是換做年輕時，亞索免不了會傾力結交這等年輕俊杰，印證切磋一下彼此的武藝。只是如今他漂泊異鄉，心結未除，已不復年輕時那般固守信念的執著，僅僅是一個浪跡天涯的迷途之人。

即便如此，和潘一番坦誠交流之后，亞索不得不承認，他內心的孤寂稍微淡忘了一些。

“亞索先生，艾歐尼亞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潘對艾歐尼亞這個古老的國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或者說，他的內心對整個世界都有一種潛在的探索欲，亞索是他認識的第一個艾歐尼亞人，而且彼此都是醉心劍道的習武之人，潘內心的欣喜可想而知。

“艾歐尼亞，”亞索目視遠方的天際，悠悠答道，“是一個崇尚和平的國度。”

雖然他的回答過分簡潔，但是從他深沉的口吻中，潘能夠感受到亞索非常熱愛自己的國家，那么，他此刻臉上的落寞必然是和過去的經歷有關。

潘沒有刨根問底，只是隨口轉移話題，詢問亞索此行前往比爾吉沃特的目的。

在他們兩個盡興聊天的時候，阿貍和金克斯都悄悄離開了，她們倆一個不愿開口，一個插不上話，待久了自然會覺得無趣。

太陽落山后，海上似乎漸趨平靜，大漩渦的范圍也在逐漸變小，但為了安全起見，塞維卡還是命船員們降帆減速，夜里多安排幾輪值班。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金克斯打開房門，狐疑地看著門口的潘。

“今晚能不能和你擠一下？”

“不行。”金克斯不假辭色地盯著他，“你干嘛不在自己屋里睡？”

“我的房間已經讓給亞索先生了。”

“那你就跟他一起睡唄，反正你們不是聊得挺開心。”

潘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雖然我是沒關系啦，不過阿貍姑娘也在，三個人就擠不下了。”

金克斯冷哼了一聲，其實塞維卡給他們的房間完全夠擠三個人，但是潘的想法也無可厚非。

“不行，你自個去找地方過一夜吧，不行就去睡甲板。”稍一猶豫后，金克斯還是堅決不給他行個方便，隨手把門關上。

潘愣在門口，正準備敲門，再和金克斯商量一下，驀然想起一件事，轉身離開了。

“……如果你保證不隨便亂來的話，我就勉強收留你一次。”金克斯終究還是不忍心，剛改變主意，輕輕把門打開，半晌卻沒聽到動靜。

她出門一看，發現潘竟然轉眼就不見了，不由暗自生氣，埋怨他一點耐心都沒有。

離開后，潘徑直去往下層的生活區，他突然想起那位獲救的老船長兒子負傷一事，自己白天光顧著和亞索聊天，竟把這事忘了，以他的治療術應該能救人一命，事不宜遲。

向塞維卡問明具體位置后，潘悄然來到停放傷員的區域。此處無人看守，也沒有亮燈，傷員們似乎都已早早睡下了，里面悄無聲息。

就在這時，潘忽然看到漆黑的船艙里浮現一抹奇異的微光，似是有人在施展魔法。

不對，那不是治愈類型的魔法！

潘心中一凜，發現一名傷員似乎正處于一種靈魂出竅的詭異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