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林木間芒白一片，萬籟皆寂。狹窄道路，一架馬車碾壓細雪，拖拽著長長的轍。

車廂里傳出動靜，駕車的侍衛一扯韁繩，小車停了下來。

窗戶拉開，乘客的呼吸射出一道有形的白梭，一個小小的騎士架馬躍出，然后整個沒進雪里，再也沒爬起來。

“呃，伯爵，幫個忙。”

馬鑫拉開車門，往地上一伸，把陷入困境的歌利亞抓了起來：

“你下來的時候就沒想過控制平衡？”

圣騎士重新騎上小馬，在伯爵的掌心里抖著雪：

“不是我，是托雷特自己跳下來的，伯爵，它坐累了，現在想和我跑一會。”

馬鑫環顧了一圈，周圍的林木低矮，甚至能看見遠處城堡高聳的尖塔。

“讓它跑吧，我們快到了。”

幾天前，他帶著歌利亞離開小鎮，踏上返鄉的旅途。一路上順風順水，如今已經抵達白橋堡附近的森林。

回家的路上也沒有忘記科克的發展。靠著打聽消息，閱覽信件，馬鑫知道白橋堡最近有事發生，需要他回去處理。

鑒于已經在路上了，他不是那么著急，反正也處理不了。

不過，在一次偶然間，看到一份有關自己手下封臣的文件后，馬鑫有些頭痛。

文件中顯示，在他的治理下，有三位男爵、七名勛爵和十幾個子爵控制了科克將近一半的土地，利益鏈交錯盤節。他們依據著莊園、港口、貿易站，在白橋堡的宮廷中把持了相當大的話語權。

這些貴族之中，有的溫順如綿羊，戰時肯服從管調；有些貪婪如餓狼，只會和白橋堡作對……

他們僅僅是活著，就會對科克的中央集權造成阻礙。

馬鑫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加強科克的中央集權制度。

歷史上這并不鮮見，君王們推行中央集權的手段多種多樣：削藩、改革制度、統一法律與度量衡、建立監察機構、調整新政區劃……等等，都是些溫水煮青蛙的手段，這些方式能慢慢扼死貴族們的權力，在和平時期不失為國家的一劑良藥。

但這些方案都需要漫長的時間。

馬鑫沒有那么多時間，他比較急躁。

他只考慮一網打盡。

“伯爵，您還在嗎？”

暫時停止思考，伯爵轉過腦袋，看著圣騎士和他胯下的小馬：

“怎么了？”

“伯爵，讓托雷特自己玩就太沒意思了，不如我們來賽個跑。嗯……就森林外面的那棵蘋果樹，誰先到就算贏，怎么樣？”

“我不知道那顆蘋果樹在哪。”

“廢話，你知道我還怎么贏。”

即使騎著馬，圣騎士在雪里依舊舉步維艱。馬鑫好氣又好笑，走過去將其從托雷特身上拽走：

“它平時不是很厲害嗎？怎么現在跑不動了？”

馬鑫記得，小馬以前動不動一躍三米高，從一樓跳到二樓輕而易舉。

托雷特緊張地揚著蹄子，歌利亞則在伯爵手里搖了搖頭：

“伯爵，因為我是個圣騎士，我的實力源于恩仁的賜予。”

“這和托雷特跑不動有什么關系？”

“關系很大，伯爵，您還記得教會對恩仁權柄的描述是什么嗎？”

這倒是記不太清了。馬鑫搖了搖頭，出于好奇，他前段時間看過教堂的福音書，卻因為太枯燥沒有細讀。

歌利亞掙脫束縛，跳回早就翹首以盼的小馬身上，一邊艱難地前行，一邊轉頭對著伯爵道：

“教廷的典籍里有寫，恩仁的真名是赫利俄斯，他最早掌握著‘太陽’，后來又掌握了‘大地’，這都是我的主要能力。”

“比如，自從學會‘大地’的禱告，我就能在地上暢通無阻。”

看著雪里舉步維艱的圣騎士，馬鑫繃住面容，俯身看著他：

“這就是你說的暢通無阻？”

歌利亞搖了搖頭：“不是，伯爵，冰雪不算‘大地’，我施展不出禱告，這樣，您把我抓起來，帶我去樹邊。”

馬鑫再一次托起圣騎士，走向道邊，直到距樹半米的地方，歌利亞開口了：

“把我放下來吧，伯爵，然后看我表演。”

馬鑫照做。歌利亞跳進雪里，穩住身形，然后直直地朝樹走去。

即使快要撞上，圣騎士也沒有停下。然后伯爵就看見，他一腳踩上了樹干，沒有任何猶豫，直直地朝上走去：

“伯爵，看到了吧？”

“您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您有一天突然飛起來，離地足足數百米，這個時候向下看去，用一個詞概括看到的東西，那這個詞是什么？”

“大地。”

“您能看見的一切，樹木，城堡，磨坊，巖石，對我來說，皆是‘大地’。我既能走向垂直的懸崖，也能踏入幽邃的深海，在風車的旋翼中起舞，歡宴的吊燈里買醉——只要有一塊落腳地就行。”

“厲不厲害？”

很厲害，但好像用處不大。馬鑫想了想，把樹干上快要和他齊平的圣騎士揪了下來，走向馬車。

“嘿，伯爵，你也是個混蛋！托雷特還在外面！”

廂門閉緊，侍衛一扯韁繩，小車又一次地前進起來。

“混蛋，那是我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詞！我真該找個吟游詩人，記載巨人騎士是如何歷盡千辛萬苦干掉瘋伯爵的……”

馬鑫使勁地晃了晃手，看向多少有些不服的圣騎士：

“我說，歌利亞，雖然這種‘暢通無阻’的能力看起來很厲害，但它其實沒什么用，對吧？”

“胡扯！”歌利亞大聲地抗議，“剛才那些只是小作用，真正大的我還沒說呢，您就沒發現這些天來我們居然一直走在道路上？”

廢話。馬鑫望向窗外，森林漸漸稀疏，城堡的輪廓愈發清晰。

“嘿，伯爵，科克這么貧瘠，哪來的人給你修路？路上那么多森林，那么多荒地，那些看不見人煙的地方居然都有一段路，您都不感到奇怪？”

馬鑫收回目光，盯著手里的圣騎士：

“你別跟我說這都是你的手筆。”

“當然是我的手筆了，這片森林從來就沒有路，您走在恩仁賜予的奇跡上。”

馬鑫朝外看去，四周寂靜一片，只剩碾雪的松軟聲音。

樹干之間貼得很近，他幾乎能想象出夏天的時候這里有多么擁擠，低矮的灌木和粗壯的藤蔓將填充每一處縫隙，植物們不會留下任何空間。

而現在，這里現出一條小徑。

“這種能力是創造道路？”

歌利亞掙脫束縛，得意洋洋地昂起頭，他似乎對伯爵的表現很滿意：

“沒錯，這是真正的‘暢通無阻’，旅途能這么順暢，全是我的功勞！我要是您，一定會賞賜給這位圣騎士最好的禮物。”

“你想要什么？”

“我的要求不高，您從伯爵的位子上滾下來讓我坐就行。”

馬鑫把圣騎士擲出窗外，讓他和他的托雷特團聚。

車廂后很快傳出抗議聲：

“伯爵，我在雪里走不動，您會失去我的。”

一個響指，侍衛從車頭跳下去，往車轍里尋了幾步。很快便舉起手來，把小馬和吃了一嘴雪的圣騎士送回車廂。

看見歌利亞在拍打甲胄，馬鑫也彈了彈板甲：

“你這么厲害，為什么在雪里會走不動？”

“我不告訴你。”

馬鑫把歌利亞抓起來，舉至窗外，后者很快就認慫道：

“混蛋……咳，河流與冰雪都不算‘大地’，它們的權柄被北民的神靈洛基掌控，我們這管他叫凜冬。您知道，我只能在‘大地’上開辟道路，暢行無阻。”

也就是說，歌利亞不能在水上和冰上施展出‘暢行無阻’，但在其他能落腳的地方，他都能站穩，并且開辟出道路。

這也夠逆天了。馬鑫想了想，繼續追問：“這種開辟道路的能力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是只有幾個人能使用這段道路，還是所有人都能看見？”

歌利亞聞言頓了一下，好久才斷斷續續地回復：“暫時的，伯爵，只要我離開新開辟的道路太遠，它就會自然消失。”

“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它，這條不存在的路上走過的人越多，我的負擔就越重……直到砰的一聲，道路驟然消失，行人會發現原先的地形重新出現在他們身邊。”

“甚至到那時，倘若他們站著的地方原本有棵樹，他們就會和樹融合在一起，死狀非常凄慘。”

馬鑫緊盯著他，繼續發問：“你怎么知道這些？你以前靠這個害死過別人？”

歌利亞嚇了一跳，解釋道：“我沒有，這是恩來……佐伊娜告訴我的，我從來沒故意用這種能力害過人。”

“你就這么確定她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

“那好，”馬鑫點了點頭。他俯身看向歌利亞，身體略微顫抖，瞳孔聚焦的程度甚至讓后者有些不寒而栗：

“我想知道，如果讓幾十個人同時通過你開辟的道路，你能維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