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直跟自己爺爺干活的搭檔,在方端隆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刻,方景便瞬間進入了演出的狀態之中。
方景的臉色變得嚴肅,他跟在自己爺爺的身后,極為認真地開口問道。
“發生了什么事?”
“人家家屬那邊不高興了,據說根據男方那邊的說法,這一次主要面對的是女方那邊,現在我們這邊結一次婚,回頭回男方那邊再轟轟烈烈地再搞一次,所以就沒有請男方的父母過來。”
“沒有請男方的父母過來都可以?這真的是結婚?”
“嗯,根據剛剛那個伴郎說的,男方父母的身體比較弱,坐不了飛機,然后從南邊過來的火車速度比較慢,還要轉車,長途奔波很辛苦,這才沒有請,反正回頭還要回南邊再辦一次?!?
“南邊?”
“嗯,特別南,最南邊!那位新郎,他是粵州那邊的!”
方景聽到自己爺爺的話后不由得一愣,腳步甚至都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后連忙追了上去,不由得問道。
“他粵州那邊的怎么舍得跑我們這個江北這邊工作?粵州人不是很少愿意離開他們老家的嗎?”
“這誰知道,反正人家還真的就過來了,甚至過來的時候感覺我們這個”
方端隆稍微嘟噥了一嘴,兩人快步來到家中。
此時此刻方端隆已經沒有時間去喊自己方家班的那些樂手老伙計。
他將放在實木箱子里的長笛取出,丟給一邊的方景后,自己抱起一把琵琶,對著方景問道。
“三六會不會?我之前教過你。”
“三六?”
方景大腦快速閃過相關的信息。
三六,或者叫做三落,全名叫做梅花三弄,是江南絲竹八大曲之一。
而江南絲竹的八大曲,除了三六外,還有慢三六,行街,中花六板,慢六,云慶,四合如意,以及快樂歌。
這些東西方景之前都練過,方景記憶還蠻深。
小時候在學習的時候,方端隆用竹板打過自己,因為自己明明吹一個喜事的作品,吹得跟喪事似得,聽得方端隆直冒火。
那一次方端隆直接把一根竹條都給打斷了,自己的老爹護著都不行,就是用力打。
“人家聽喜事的,你咋在這個地方給人吹喪曲,你是討口子的嗎?我們雖然都是下九流的,但是我們不賤!你不吹你就給我滾出去!”
方景至今記得自己爺爺當時生氣的模樣。
只是可惜當時是當時,當時還有紅事可以吹,現在多久沒有碰見紅事了。
因此方景對著自己爺爺點頭道。
“三六沒問題,除了三六呢?行街要不要?”
“嗯,行街也要,還有抬花轎,快樂歌?!?
“爺爺……班主你剛剛說人家是從粵州那邊來的,我們要不要也準備一點粵州音樂?”
“粵州音樂?”
方端隆停下手中的活,看了一眼方景后,用力搖頭。
“這個就算了,粵州音樂我練得不夠熟練,不要在人面前出丑,拿了這些作品就行。”
“我說的粵州音樂不是粵州語的音樂啊。”
“你在廢話嗎?我當然知道?!?
“行!那我去把長笛貼一下膜,稍微等我一下?!?
方景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找到自己要用的膜,將其貼在長笛上,確認了一番音色沒有任何問題后準備跟著自己爺爺去臨時出活。
剛剛方景跟方端隆所說的粵州音樂,便是與江南絲竹齊名的傳統絲竹樂種。
如果說江南絲竹是一個講究你繁我簡,你高我低,加花變奏,嵌擋讓路,即興發揮,以小、細、輕、雅為核心的絲竹種類的話。
那么粵州音樂便是以活潑明快,精簡集中,多用大音程關系,精巧加花的一類。
相比較江南絲竹而言,粵州音樂其實更廣為人知,例如《步步高》《彩云追月》《旱天雷》《雨打芭蕉》等。
這些作品不僅僅在喜事喪事的時候能用到,甚至還能出去演出,在自己同學面前裝逼的時候也能用到。
這也是方景想要問問看要不要演奏粵州音樂的主要原因。
只是可惜,方端隆似乎對粵州音樂并不怎么感興趣。
他是江州這邊的人,當然以江南絲竹為主。
方景跟自己爺爺方端隆兩人忙碌收拾的時候,方景他老爹方建國也從房間里出來。
他打著哈欠,迷茫地撓了撓腦袋,剛準備問自己的老爹兒子為啥這么忙碌的時候,一桿二胡就塞到了他的手上,方端隆正色道。
“建國,你過來,我們演出缺人,你來二胡?!?
“???我?”
方建國指了指自己,他很明顯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拉上去拉二胡。
他不由得對著自己老爹道。
“爸,你干嘛呢?其他的師傅呢?我二胡不會太……”
“不該你問的你就別問,聽到沒?去換衣服,換個喜慶點的,我們今天出紅事?!?
“哦……”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卻完全沒有休息好的方建國拿起手中的二胡,茫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老婆,也就是方景他媽李紅英在床上抱著手機刷著,見到方建國回來,不由問道。
“怎么了?爺爺他帶著小景干嘛呢?轟轟隆隆的?”
“好像是緊急出活……”
方建國來到了衣柜前,從李紅英那花紅柳綠的一大堆衣服中,好不容易翻到了一條自己年輕時候穿的演出服,將其拿出。
演出服上只有幾條疊好的皺褶,一打開,一股樟腦丸子和木柜腐朽的味道一同涌了出來。
李紅英這個時候也從床上起身,來到方建國的面前,幫他將衣服套上,一邊穿一邊道。
“有什么事情嗎?怎么會緊急出活?穿的還這么喜慶。”
“不知道啊,我爹就是跟我說緊急出活,讓我穿個喜慶點的,我們要出紅事……”
說著說著,方建國原本茫然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澈。
他猛地回頭,看向自己的老婆。
兩人的視線對視,方建國突然意識到了他剛剛說了一個不得了的詞。
他望著自己老婆,難以置信地開口道。
“我們要出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