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窺視了命運的時候，命運就已經發生改變。”

俞眠轉頭看向帽匠，一邊說著，一邊若有所思的想著什么。

帽匠一愣，這是二十年前大巫女曾說過的話。

這一瞬間的既視感，像是又見到了大巫女。

帽匠原本的打算是：利用俞眠，自己，加上祭壇的力量，殺死魔鬼的這塊骨頭。

魔鬼的意識被困在琉伊斯剝離出去的傷心小鎮，在現實的傷心小鎮只留一塊骨頭。

甚至此刻在現實傷心小鎮的骨頭也不能算是完整的骨頭。因為琉伊斯的剝離，傷心小鎮的源質都一分為二了，骨頭也不例外。現在就是處理這塊骨頭的最好時機。

而處理完這塊骨頭后，帽匠再用特殊的方式幫小蝴蝶公主，匹諾曹換個身份，不需要多高明，只需要維持知覺恒常性不發生變化就可以。

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救下必死的人，成功改變命運，走向未知。

這也是逆命者協會最高的理想。

可如今魔鬼居然能勾連剝離出去的魔鬼的力量，很有可能直接殺掉小蝴蝶公主和匹諾曹。

讓一切命運回到原點。

帽匠臉色陰沉：“我們要快點行動了，不然木頭那邊可能會頂不住。”

俞眠抬頭看著空中小鎮的倒影，沒有行動，只是說：“丑小鴨沒在這邊。”

帽匠不知道俞眠發生了什么，一直以來俞眠在帽匠這里的形象都是聰明又果斷的，他應該明白現在時間有多緊迫。

“什么鴨？我們在趕時間！快和我一起輸入魔力啟動法陣！”帽匠催促道。

空中的傷心小鎮看起來不是很清晰，一多半都被黑氣籠罩。

只有一小半沒被黑氣浸染。

琉伊斯有特殊的權柄可以剝離，但是魔鬼則是硬生生憑借實力，讓兩個分離開的世界產生了感應。

“消滅魔鬼的這個臂骨之前，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到那個被剝離走的傷心小鎮救？”俞眠認真的問道。

帽匠眼神兇得可以刀人：“你在想什么？那個世界里面是魔鬼的意識加上半個臂骨的源質！琉伊斯犧牲自己把他放逐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要以為琉伊斯能打過他！琉伊斯的實力沒有那么強。”

“可琉伊斯施法甚至可以不用魔咒，用通用語就可以直接施法。”俞眠問起了琉伊斯的實力之謎。

帽匠又想化成謎語人的樣子，但在俞眠刨根問底的眼神下敗下陣來：“上一代或者說這一代的魔法界變遷，本來是他們那伙人主導的。

魔法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總不能永遠都用古代語吧，但是他們沒完成他們該做的事情，人就死的差不多了。這片天地沒有真正的改變，只有他們幾個人有特殊的權柄。

可空有權柄是沒用的，在絕對實力面前不值一提。他在當初也不過是醫生的角色，本就不擅長戰斗。”

俞眠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用心的盯著天空中傷心小鎮的倒影，認真的尋找著什么。

帽匠嘆了一口氣，反而勸慰道：“生命本就注定離別，想要贏下去就得放棄一些東西，只有我們趕時間，搶在命運前面，才能逆轉命運，犧牲那個什么鴨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嘛。”

帽匠或者說藍仙女，很少這么有耐心的勸人了。

只因意識到命運囚籠的人太少了，俞眠是個可以吸納進組織的優良種子。

所謂的祭壇，實際的釘子，在帽匠持續輸出魔力下，漸漸浮了起來。

“你想想啊，現在讓你救那個鴨不現實，再不把魔鬼殘骨弄死，連小蝴蝶公主和匹諾曹都要死了！”帽匠見俞眠還在思考什么，于是想了一下，換了一種說法。

帽匠知道俞眠這種人最吃什么了，把天平的雙端給俞眠看就好了，他會知道怎么做的。

一直看著天空的俞眠卻搖了搖頭。

“這是命運的陷阱！這不是真正改變命運的路。”

俞眠原本是想回去救下鴨子。

只有俞眠知道，丑小鴨本就是個未定命運的人。

所以其實命運的真正目標不是小蝴蝶公主，也不是匹諾曹，而是丑小鴨！

真的選擇更容易走的路，反而才是竹籃打水。

但是俞眠還想到了另外一層，接下來的話讓帽匠脊后發涼。

“今天魔鬼殘骨能勾連到真正魔鬼的意識，那么那個剝離開的傷心小鎮，真的永遠剝離走了么？”俞眠問出了另一個關鍵的問題。

這是琉伊斯第一次對一段時間，一個地方使用律令·剝離。他也沒有想過是這個效果。

“你們似乎都太小看魔鬼了。”俞眠輕輕說道，在排除掉不可能的情況后，剩下的再怎么恐怖也一定是真相。

不管是企圖背刺的吟游詩人，還是剝離小鎮的琉伊斯，或者是借勢入局的藍仙女，都把魔鬼想象的太簡單了。

俞眠的眼睛似乎穿過了世界的界限，與那個無盡黑氣中的魔鬼對視。

他不是任人擺布的玩偶，而是一名執棋者。

“他早就找到真實世界了，沒有回來只是還在謀劃什么。

不然這個沒有腦子的殘骨都能做到的事情，憑什么你覺得真正的魔鬼意識做不到？”俞眠慢慢說道。

帽匠停下了輸入魔力，整個人神情一下子就渙散了。

祭壇沒了魔力維持，轟然落下。

人在局中的時候，很難發現端倪。

他只是滿心歡喜的覺得自己要逆轉命運，從沒有想到這背后的不合理。

“他其實不怕這塊殘骨被消滅，而我們應該做的是敵人反對的事，不管他在圖謀什么。”俞眠循循善誘。

帽匠可不能就這樣癱在地上，傷心小鎮最后的結局沒有僥幸，還是會對上魔鬼。

俞眠得讓帽匠快點振作起來，雖然魔鬼恐怖的讓人心寒，但總是要與之一戰的。

可讓俞眠始料未及的是，帽匠神色逐漸發生了變化。

“這次逆轉命運的行動應該是又失敗了，我要撤走了。保全自己是逆命者協會的第一守則。

意識到命運是個牢籠的人太少了，我不能隨便折在這里，要提早離開。

雖然這里只是我的部分意識，但魔鬼的危險層級我要再提高幾個層級，萬一他能順著摸過來呢。

在我出去以后，你小心活得久一點，我會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你救出來的。”帽匠從失魂落魄到做好決定僅用了幾分鐘。

藍仙女雖然要打破命運，但是她始終是有退路的，本來到傷心小鎮的就是她的部分意識，借用了帽匠的身體后，即使一切失敗，她最多也不過損失部分意識。

甚至如現在這般，提前發現端倪，然后提早撤離事件中心，她便可做到毫發無損。

俞眠為了不忍看到自己不喜歡的悲劇而打破命運，但藍仙女并不是。

俞眠的眼中罕見的閃過怒火，他終于意識到以藍仙女為代表的逆命者協會和丑小鴨或者匹諾曹他們是不同的。

盡管他們知道的更多，擁有的更多，甚至可以說目光更加長遠。

但是他們心中的秤是不一樣的。

他們沒有那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血氣，也不會因為匹諾曹的心而感動。

在藍仙女的眼中匹諾曹只是一塊木頭，唯一的價值，是來自仙界的木頭。

之所以救他，不過是因為他在命運中必死，他們為了打破命運。

當然可能這個表層目的下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是俞眠所不知道的，但出發點是明確的。

丑小鴨在藍仙女的眼中也不過是個不知道什么鴨。

“我們并不同路。想要改變結局，就要有付出血的決心。”俞眠看著帽匠認真的說道。

盡管說了不同路，但俞眠還期盼著藍仙女能留下來，現在俞眠自己太累了，甚至再用一次妒忌之劍都會有生命危險。

帽匠搖了搖頭，并不贊同俞眠的說法。

“明知道這個結局已經注定沒辦法改變，還不及時止損是愚蠢，保留力量才能抓住后面的機會。”

俞眠心中的郁氣被這句話點燃。

又是愚蠢，從神父開始，總是有自視甚高的人斥責自己是愚蠢的。

但和神父不同，最悲哀的事情是，藍仙女她更像是正義的伙伴。

本來在猜到帽匠就是藍仙女的時候，俞眠甚至有了點安全感。

尤其是當藍仙女說出逆命者協會的時候。

好像對抗命運的路上突然并不孤獨，俞眠他也有同伴。

可當局勢惡化的時候，原來這些人沒有真的和自己走在一條路上。

“你真精致，精致的高高在上。”俞眠用力的呼吸著空氣，任由酸雨灼傷自己的肺，此刻只有痛楚能讓他保持冷靜。

不知不覺間，俞眠眼底的血絲越來越多，可他手中的妒忌之劍分明還是原來的樣子，并沒有啟動。

“也許，匹諾曹，丑小鴨，又或者小蝴蝶公主。在你眼中，只是你打破命運枷鎖的工具。

可在我心里不是，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是把全部信任遞給我的人！”

俞眠低吼著，周身散發著暴虐的氣息。

這甚至讓帽匠感覺到危險。

帽匠開始在心里盤算要不要搭救俞眠出傷心小鎮了。

現在的俞眠哪怕不用妒忌之劍都帶著一股邪性。

“吼！”山羊角巨人此刻又高了一倍，朝著天空嘶鳴著。

俞眠有些沒理會巨人的嘶鳴，有些疑惑的看著帽匠，剛才他身上傳來了一種奇怪的吸引力。

似乎什么東西在呼喚著俞眠。

俞眠用力甩了一下頭，然后用手按著太陽穴，他的狀態不太對！

“轟！”

但山羊角巨人沒管那么多，此刻他力量更強了，匹諾曹的光幕肉眼可見的搖搖欲墜。

帽匠看著俞眠，帶著幾分憐憫，像看一個瘋子。

雨越下越大，俞眠像是被圍困在墻角的絕望野獸。

帽匠的周圍用魔力撐起了一個光幕。

俞眠沒有，雨淋濕了俞眠的全身。

俞眠按著太陽穴的手愈發用力，但身子還是不自覺的在顫抖。

有無盡沉郁的負面情緒涌上俞眠的心頭，俞眠此刻一邊要抑制這些情緒。

另一方面，俞眠沒有放棄，依然想從信息里找到一條破局之路。

“你瘋了。”帽匠的語氣平靜，不是憤怒的喝罵，是平靜的斷言。

帽匠見多了俞眠這樣的人，走投無路的絕望下會瘋掉。

可俞眠真的從吉光片羽的靈感中捕捉到了一個一直以來忽略的信息。

鵝！

俞眠抓住帽匠，生怕他突然抽身離開。

“傷心小鎮的石碑！是不是你樹的！吉祥物是鵝到底是什么意思！”俞眠語速極快。

帽匠半天才回過神來。

“是藍仙女樹立的石碑，但那本就是規則的演化。”

然后帽匠也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了。

傷心小鎮的規則里有鵝是吉祥物！

“這上哪找鵝去？”帽匠皺著眉頭。

俞眠隨手念了一段變形術的魔咒，把周圍的一個石塊變成了鵝。

俞眠的變形術，沒有到賦予石塊生命的層次，這只是形狀像鵝的東西，不過總歸是個鵝了。

“這真的有用？吉祥物保佑平安么？”帽匠的眉頭鎖的更緊了。

可俞眠也不說話，只是自顧自的開始輸出魔力，試圖啟動原本封印魔鬼的釘子。

雙方立場互換，但依舊是帽匠在勸說。

不要浪費魔力了！

不如留著魔力，說不定等他出去之后還能搭一把手。

“魔鬼想要待在被剝離的傷心小鎮，那我們就不能讓他如愿，提前把他逼回來！”

雨把俞眠淋的真的像個瘋子一樣。

和之前帽匠想要趁機殺死魔鬼殘骨不同，俞眠只想逼迫魔鬼意識帶著被剝離走的小鎮重新回來。

“想我現在幫你的話，我走得可就晚了。我無所謂，只要在魔鬼重新回到世界之前，我及時離開就好，但時間不夠，我就沒辦法幫你找到退路了。”

帽匠此刻恢復了輕佻的樣子。

“別廢話，快動手！”俞眠覺得從心底傳來了一股暴怒。

帽匠搖了搖頭，但還是配合俞眠打出魔力。

隨著二人合力催動魔力，一聲巨響傳來。

“轟隆！”

祭壇，不，釘子沖天而起。

直奔山羊角巨人而去，然后在他的胸口找到了家。

盡管巨人用雙手阻攔，但釘子穿過他的掌心后去勢不減，穿胸而過。

“吼！”

山羊角巨人發出震耳的哀嚎。

倒懸的小鎮變得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