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號，陰暗潮濕、蟲鼠橫行的底艙。

這里是臨時關押犯人的地方。

衛兵冷冰冰地扣下勞倫斯后將其帶到此處。

至于雷利。

在爬下桅桿之前，勞倫斯千叮嚀萬囑咐，讓雷利務必在自己被帶走之后再悄悄回到甲板上。

若是有人問起此事，就說完全不知情。

畢竟當時戰火紛飛，甲板上亂成一團，誰又會知曉他究竟身在何處。

雷利起初不同意，說想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但勞倫斯狠狠敲了他一個爆栗子，說必須服從命令，而且，你在外面或許還有營救我的機會，若是咱倆都進去了，豈不是希望全無？

雷利這才含著淚勉強答應。

此時已入夜，勞倫斯靜靜地坐在牢房里。

加勒比海波濤拍擊船體的嘩嘩聲，鼠類和蟲蟻在肉眼看不見之處細微的嚙嚙聲，就像背景音一般始終縈繞在耳邊。

暫時無人打擾的勞倫斯這時才有空審視自己。

穿越前，他是一個大廠程序員，除了工作之外偏愛閱讀外國歷史。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某一天加班后，真的穿到了一個法國軍人的身上。

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

現在的法國是路易十六當政。

也就是說，要不了多長時間，整個歐陸就會陷入法國大革命引發的震撼之中。一想到自己有機會能經歷這樣的大時代，內心深處沒有一點激動那絕對是假的。

只是……勞倫斯苦笑了一下，現在的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巴黎號。

兩軍交戰之際，他臨時決定“拯救”法國艦隊時并沒有想太多。

但是如今，隨著原主的記憶不斷變得詳實，他這才知曉海軍日常管理的恐怖之處。

無論是法國海軍還是英國皇家海軍，軍官鞭打士兵是家常便飯，鞭打完還要在傷口上撒鹽或者抹醋增加他們的痛苦。

因為這個時代的軍官普遍都是貴族。

士兵在他們眼里和奴隸無異。

而且艦船一旦出海便是獨立王國，船長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經過簡單的審訊，就可以將人吊死在船帆桁端，尸首拋去喂海鳥。

水手們絕不允許上岸，除非在一些渺無人煙，誰也不會逃跑的地方。

因此，很多海軍水兵認為海盜船上的生活就是天堂。

在那里喝酒不只是軍官們的特權，人人都可享用加了糖、檸檬酸和香料的朗姆酒。

也許海盜們最終難逃被吊死的命運，但至少他們的生活還有盼頭，可以過幾年自由自在的好日子。

回憶至此，勞倫斯的心拔涼拔涼的。

要知道假傳軍令可是重罪，他雖然讓法國海軍反敗為勝，但……誰知道格拉斯上將是怎么想的。

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準尉。

而且是占了在海軍服役的巴黎貴族不多的便宜，他才能以沒落貴族的身份入職海軍，并被授予準尉軍銜。

誰都不傻。

都知道海軍苦。

常年漂泊在海上。

沒有妹子可以玩，沒有逼可以裝。

有錢有權的貴族青年才不會把大好青春浪費在海洋上。

所以，法國陸軍充斥著大量的貴族軍官，而海軍的貴族數量很少。

順便提一句。

在法國大革命之前，校級以上軍官只有貴族才可以擔任。

平民升到上尉，就已經是天花板了。

而且還是那種戰功特別卓越的平民士兵，才有機會被提拔成為軍官。

勞倫斯的心情正忐忑著，遠處傳來皮靴踏在木板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普通水手一般不會穿妨礙奔跑的皮靴。

所以來者必然是艦隊司令的衛隊。

果不其然，兩名穿著華麗雙排扣上衣、緊身褲和皮靴，頭戴寬檐帽的衛兵邁著整齊的步伐并排走來。

“噠噠！”

二人在牢房門口站定后，一人冷聲道：“上將閣下召見，請隨我們來?！?

“好?！?

勞倫斯站起身，跟隨他們離開底艙。

沿途經過其他船艙時，傷者痛苦的哀嚎和呻吟不絕于耳。

還有很多僥幸活下來，身體完好的水手眼神呆滯地靠坐在通道兩側，似乎已經對同伴的悲慘現狀麻木了。

海軍船上雖然有醫生，但只擅長放血和催吐。

一個受傷的海員活下來的概率很小。

就算他在船上活下來，卻沒有勞動能力的話，他會在下一個港口被無情地驅逐上岸，不管那是什么地方。

或許在現代人看來，他們是和敵國血戰的士兵，死者得到撫恤、傷者得到救治，奮勇殺敵者得到嘉獎和晉升，他們理應享受最好的待遇。

然而在這個時代，他們卻被輕視，被忽略，就像是紙面上的數據一樣被輕輕抹去。

這是何等的不公。

勞倫斯輕輕嘆了口氣，不忍和他們的眼睛對視。

而就在此時，耳邊遠遠地響起了短促而焦急的叫聲。

“隊……隊長?！?

勞倫斯轉眼看去，卻見雷利站在船艙的另一頭沖他用力地揮了揮手。

蒼白的面孔上滿是煎熬和憂心。

勞倫斯停下腳步剛想說些什么，卻被衛兵一聲嚴厲的“快走”打斷。

他只好對著雷利點了點頭，希望她能看懂自己的意思。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么，如果有的話，那大概就是不要太擔心自己。

與此同時，審訊室內，格拉斯上將和巴黎號艦長端坐在其中，等待當事人的到來。

三個小時之前，被包圍的英國六艘戰艦有兩艘被擊沉，另外四艘也是千瘡百孔，海面上像是下餃子一樣鋪滿了英國人。

法國海軍取得一場空前大勝。

當然，他們對待俘虜也是有講究的。

凡是軍官都會留下他們一條命，并好生招待。

手腳完整的士兵俘虜可以留在船上當苦力，和軍官一道等英國人的贖金。

至于傷者，就只能飄在海上等待死神的垂青了。

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傷及貴族軍官算是千百年來歐洲大陸的傳統，海軍也延續了這一做法。

畢竟……誰都有可能陰溝里翻船。

誰也不想破壞這個潛規則。

“報告上將閣下，勞倫斯準尉已帶到?！?

衛兵將勞倫斯帶入燭火通明的審訊室。

格拉斯微微抬起頭仔細打量他。

在此之前，他有限的腦容量可不會有區區一名準尉的位置。

乍一眼看去，勞倫斯并不像某些弱不禁風的貴族，反倒像是常年在船上奔走的水手。

皮膚被陽光和海風長年累月地撫摸，呈現出健康而深沉的小麥色。

雙眼深邃而明亮。

頭發像是被海風梳理過，略顯凌亂卻富有生命力。

身材結實健碩，肌肉線條在緊身的水手服下若隱若現。

一番打量之后，格拉斯輕輕點了點頭，對勞倫斯的第一印象還算不錯，嚴肅的面孔稍有些松動。

“司令部懷疑你和英國人有所勾結，對此你有什么要解釋的？”

勞倫斯向格拉斯敬了個禮之后說：“尊敬的上將閣下，我想任何一個間諜都不會故意讓自己人中圈套吧，更何況還是在英國人占據優勢的情況下?！?

格拉斯“嗯”了一聲。

先前只不過是例行問話。

他也知道準尉絕不可能是英國間諜，否則又怎么解釋準尉會為了讓法國反敗為勝而違反軍令呢？

“第二個問題，你是如何提前知曉英國人的部署的？”

此言一出，審訊室內的氣氛無形中緊張了幾分。

無論是格拉斯還是巴黎號艦長，都以一種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勞倫斯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早就想到他們會針對此事提問，故而準備好了答案。

然而就在他即將開口之際，卻驚訝地發現視野中忽然彈出一個提示。

【您現在可以查看部分NPC對您的好感度了！】

那……格拉斯上將在不在“部分NPC”之列？

帶著這樣的疑惑，勞倫斯瞅了格拉斯上將一眼，一行字符當即跳了出來。

【格拉斯上將對您的好感度：-20（此乃負號）】

WT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