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站在人群邊緣，埋頭思索著眼下局勢。
跑還是不跑？
不跑。
眼看縣令暈厥，眾官各有異心。有心靠攏縣令的官吏中卻沒個主心骨抬頭。
吳用看的清楚，陽谷縣官吏中靠攏縣令的人不少，但是唯一有能力在縣令暈倒后出來帶頭的武松卻是個不懂官場的人。又擔憂縣令過甚，三言兩語就被奪了權，實在不是個好靠山。
若是不跑，按照劉主簿的方法，將那群難民全趕將出去。五六萬懷著希望拖家帶口奔來的難民聚集在城外，絕望之下，會做出什么事？
在場的官吏不清楚，在底層生活多年的吳用可太清楚了。
若是縣令一時半刻醒來便好，若是醒不來…
跑。
一旦跑了，不僅自己這么久的謀劃全做了無用功。晁蓋白死了，哪怕真說服和阮氏三兄弟一起上山落草，日后的關系恐怕也會有了隔閡。
更關鍵的是，一旦落草，可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人言道：想要官，殺人放火受詔安。
可這條路本就是一條用人命淌出來的，沒有那個運氣，不過是黃泉路上無人在意的白骨罷了。
這條路并不好走！
關鍵是縣令相公什么時候能醒卻是個變數。
大夫說的一時三刻，能有多準？
真準便好，要是不準…
無人在意邊緣人物吳用的內心。此刻還站在屋中的眾官吏，幾乎都關心著躺在床上的朱賢。
……
陽谷縣城十余里外，阮氏三兄弟一家人花了大半積蓄雇了兩輛牛車，載著家當，緩緩向著陽谷前進。
開路的前車上，坐著阮小二夫妻與阮母三人。后面堆著鍋碗瓢盆。
此行既然三兄弟都來做了個小吏，阮母便直接決定全家搬了過來，賣了房子，一家人都來陽谷縣討活。
既然三兄弟都被相公看中，還怕沒個好前程？
三兄弟心知此番是來做細作的，好說歹說就是說不過阮母，無奈之下只能答應搬家。這才落后了許多。
一家五口人，坐在兩輛牛車上，茫然看著官道兩邊扶老攜幼，躊躇前來的難民。
“兒啊，這是咋的了？”阮母人生第一次出遠門就看到這番人間煉獄般的情景，茫然無措。
阮小二給后面的兩兄弟打個眼色，小五小七點頭，手伸進牛車后面載著的棉被中，緊緊握著里面藏著的樸刀。
“娘，俺也不知道。”阮小二搖頭，“怕是前面出了什么大事。看這些人，都在朝陽谷縣走，等俺們到地陽谷，就能知道發生什么事兒了。”
阮母一聽這群人的目的地也是陽谷縣，捂著胸口后怕道：“兒啊，不會是陽谷縣出了什么事吧？”
阮小二正要回答，牛車旁邊的一個老頭突然栽倒在地。阮小二一個激靈，停下牛車，跳下車去扶起老頭：“老伯？老伯！”
后面的兩兄弟見了，交換眼神，留下阮小七看著牛車，阮小五快步跑上來：“二哥。”
老頭的家人也圍了上來，一名年幼的小女孩當時就趴在了老頭身上，哭喊道：“爺爺，爺爺！你怎么了爺爺？”
一男一女兩個大人卻是滿臉悲痛，轉而又是一喜，又看向精壯的阮小五，拉著小女孩就要繼續前進。
“爹，娘！爺爺…”
阮小二抬頭，見那一男一女倆人的臉色，心里明了大半，轉頭喊道：“俺家的，拿點水和干糧來！”
“好。當家的。”二嫂拿過來食物，遞給小二。她一個女人，從來沒出過石碣村，此時哪里還有主意？一路小跑拿著食物過來，道路兩旁那些餓狼一般的眼光一直盯著她，早讓她心亂了大半。
阮氏三兄弟也注意到了那些眼神，小七直接將樸刀抽了出來，扔過來給小五。小五接過樸刀，目光不善，盯著四周的難民。
小二給老頭灌了一口清水，撕下干糧塞進他嘴里。看著趴在旁邊干咽口水的小女孩，將干糧掰下一半遞給她。
小女孩接過干糧，也來不及道謝，立馬狼吞虎咽起來。
“你們這是打哪逃難過來？又是要去哪里？”阮小二朝著一男一女問道。
“俺們…”看著小女孩狼吞虎咽的樣子，男人喉結滾動，又看著強塞進老頭嘴里的干糧，“俺們是從京城那邊逃過來的，走到鄆城，聽說陽谷正在開倉施粥，便想走回去看看…”
極度的饑餓，讓男人連傷心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甚至覺得塞進老頭嘴里的干糧都浪費了，心里甚至升起一股從老頭嘴里把干糧掏出來的沖動。
雖然躺下的那個老頭是他爹…
“京城？那邊出什么事兒了？鬧災了？”
男人微微搖頭，本就灰暗的眼光再熄了三分：“沒有。沒有遭災。俺們家的房、田，被西城所強要去了，沒了活路，就逃荒了。”
“西城所？”小二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見二嫂再拿了兩塊干糧出來，給他們一人送了一塊。
再次啟程，三兄弟手里都明晃晃握著一把樸刀。
那個老頭終究還是躺在了官道上，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他的尸體要不了半個時辰便會“自然分解”。
當時若不是阮小二在旁，難民見他滿身精肉，怕是要…
一路向前，看向拉車老牛的眼光越來越多。
“停！”阮小二叫停一家人，緊握著樸刀下車，兇狠的眼光掃過四周的難民。
“二哥，咋的了？”小五上前問道。
“不能再走了，咱們得回去，或者離開官道，從小路過去。”小二審視著已經有點蠢蠢欲動的一伙人。
若不是聽聞陽谷正在開倉施粥，此處又離陽谷不遠，怕是早有人按耐不住了。
小五也注意到了那伙人，繞到牛車另一邊，與小二一左一右將牛車護在中間：“二哥，你和小七帶著娘和嫂子先回去。俺一個人先去陽谷看看。”
小二點點頭：“好。俺在來時那塊大青石那等你。”
“嗯。”小五點頭，提著樸刀就朝陽谷前進。
小二環視一圈，牽著牛車轉身往沒人的小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