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歡走了。

天不亮的時候，他駕著一輛牛車，從和林西門離開，車上馱著他父親的尸首，上面蓋著一塊白布。

在他后面，還跟著本部族婦孺老幼兩百多口人，以及牛羊馬匹等全部財產(chǎn)。

據(jù)說，他們?nèi)チ宋髅晒拧?

出城的時候，脫歡痛哭流涕，后面的婦孺也全都哭得稀里嘩啦，呼天搶地，仿佛是一邊在搬家，一邊在送喪。

脫歡留下一句話，他說，他爹的死不是一個人的死，而是蒙古人血性之死，是整個蒙古的恥辱。

他不恥與懦夫為伍，所以離開，但他發(fā)誓，總有一天要回來報仇。

“哎，隨他去吧。”

得知脫歡不告而別之后，脫脫不花有些懊惱，卻也沒有阻攔。

“畢竟年輕氣盛，不懂得以大局為重。

“他不過就是死了個父親而已，半截入土的人了，草原上哪天不死人？

“可他知道嗎？本汗心里裝的可是全體蒙古人的前途命運啊！

“本汗忍辱負重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又有誰能真心理解我的苦衷！？”

然而，脫歡的離去只是一個開始。

幾乎像引發(fā)了多米諾骨牌效應一般，聽聞脫歡離去，城中很多的中小部族，都跟隨他的腳步，離開了和林，前往西蒙古。

他們走的匆忙，甚至連聲招呼都不跟大汗打。

甚至還有一個小部落，先從西門出城，然后拐個大彎直接北上，直奔忽蘭忽失溫的方向就去了。

脫脫不花派人去追，他們說，我們部落老首領當年在戰(zhàn)場上被也先太師救過一命，他最尊敬的人就是太師，自從得知太師被大汗殺害之后，大伙兒茶不思飯不想，整日生活在痛苦與煎熬之中，所以決定去忽蘭忽失溫祭拜太師，希望大汗原諒，放他們離開。

這下，脫脫不花終于坐不住了。

臨陣投敵就臨陣投敵，還說什么祭拜，騙鬼呢？

而且，也先真不是我殺的！

他急忙下令，關閉四座城門，不允許任何人出城。

緊接著，他又緊急召集各部族首領開會，宣布所有部落今日立即出發(fā)，南下河套草原，一天都不耽擱了。

“時間緊迫，大家趕緊回去收拾收拾，連夜出發(fā)。若再有西逃的部族，也都幫本汗勸一勸，盡量讓他們跟隨大部隊一起，不要單獨行動。單獨行動遇見敵人就完蛋了，跟著大部隊才安全。”

脫脫不花話音剛落，一名實力頗強的部落首領突然站起身來，甕聲甕氣地道：“大汗，我們部落不走了！”

“為何？”

“我們不走了，和林是我的家，我不愿離開，我決定帶著我的人留下守城，為大汗斷后。”

“你……”

脫脫不花差點吐血。

他就納了悶了，你一個蒙古人，怎么也開始有了漢人的臭毛病，戀上家了？

要知道，蒙古人逐水草而居，即便和林這樣的城市，在蒙古人眼里也只是個大型的臨時據(jù)點，和漢人家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

蒙古人即便有錢也從來不置辦家具，更不搞豪華裝修，甚至連城墻都懶得修，所以和林城才那樣的破爛。

就你那破家，生不在這里，死不在這里，爹娘不埋在這里，一輩子滿打滿算住不了兩三年，有什么可戀的？

即便脫脫不花腦子不那么聰明，他也很清楚，這幫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守城？怎么可能。

獻城還差不多。

他正欲開口反駁此人，卻見又有數(shù)個部落的人陸續(xù)站了起來，說道：“大汗，我們也不走了，我們也要守城！”

“對，我們一起守城，牽制住伯顏帖木兒，大汗南下的路才更安全！”

“你們……你們……”

看到這個情景，脫脫不花有些慌了，硬生生把臟話咽回肚子里。

只說道：“好吧，好吧，既然諸位如此忠勇，那就隨你們?nèi)グ伞Ｖ皇侨荼竞箚栆痪洌谧际窍胍爻堑膯幔窟€有誰是愿意跟我一起南下的？”

“我隨大汗南下！”叔叔阿格巴第一個發(fā)言。

“我們也隨大汗南下！”

很多部落都站出來表態(tài)。

脫脫不花目光掃過，明顯愿意追隨他南下的人要更多一些。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又有了些許的底氣。

“愿意跟我走的，留下我們繼續(xù)討論。想要守城的，你們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了。”

他黑著臉，把選擇留在和林守城的人全都請了出去，等這幫人離開，本來坐得滿當當?shù)奈葑樱幌伦泳蜕倭舜蠹s四分之一的人。

脫脫不花嘆了口氣：“為什么，為什么我們蒙古人總是不能團結(jié)起來，總是愛窩里斗，斗來斗去，幾百年也不消停，照這么下去，何時才能重現(xiàn)昔日大蒙古帝國的榮光啊？”

一名部落首領表態(tài)道：“我們部族生是孛兒只斤的人，死是孛兒只斤的鬼，大汗在哪里，我們就跟去哪里，不像某些人，良心都讓狗啃了！”

“好啊！到底還是忠臣多啊！”

脫脫不花感慨地道。

“剩下的人，你們都是本汗的忠臣。你們放心，到了河套，本汗絕不會虧待你們，一定分給你們水草最肥美的牧場。大明皇帝賞賜茶、鐵鍋、布匹等什物，也優(yōu)先給你們分配。”

經(jīng)過討論，撤離的方案很快敲定下來。

所有部落分成三批出城。

午后第一批出發(fā)，日落前第二批出發(fā)，夜里第三批出發(fā)。

每批撤退的部落，都是婦孺、牛羊和輜重先行，男人們騎著馬，拿著武器弓箭，全都集中在大部隊后面跟著殿后，一來維持秩序，防止掉隊，二來提防敵人可能的小股騷擾。

另外，脫脫不花還會親自派出哨兵，持續(xù)偵察北方三十里范圍，如果發(fā)現(xiàn)伯顏帖木兒大軍的蹤跡，就會第一時間召集前中后三支軍隊，大家集結(jié)起來，全力阻擊敵人，不能讓他們靠近大部隊。

方案既定，馬上有部落站了出來，爭搶著要第一批出城，要當開路先鋒。

還有的部落，則搶著第三批最后出城，說是要把最危險的位置留給自己。

反而是中間最安全的第二批出城名額，卻很少有部落來爭搶。

脫脫不花很欣慰。

“到底還是忠臣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