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

明軍總指揮，兵部尚書于謙眉頭緊皺，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位置距離太遠，聽不清朱祁鎮在喊啥。但很顯然，城下必然是發生了什么變故。

很快，傳令兵快步跑上城樓，將朱祁鎮的喊話一句句傳回來。

聽著聽著，于謙不能淡定了，他的嘴唇因為激動而顫抖。

“太上皇他……是想要和也先玉石俱焚嗎？”

“難怪前方將士們會如此激憤，齊聲喊殺！”

“報！”

負責西直門防務的都督劉聚親自奔上城頭。

看到他來，于謙更加意識到事態的嚴重程度了。

“劉將軍，太上皇情況如何？”

“也先持刀傷及上皇，血流滿身，但上皇渾不畏懼，仍在喊話。”

“千真萬確？”

“末將親眼所見！”劉聚單膝下跪道，“于尚書，將士們無比憤慨，齊聲請戰！請于尚書快做定奪吧！”

兵法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此時此刻，三軍士氣高漲，正是進攻的最佳時機。

如果強行壓下，不但士氣大損，甚至有可能發生嘩變！

于謙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一旦進攻，刀槍無眼，朱祁鎮很可能死于亂軍。

到時候，作為明軍總指揮的于謙，便會沾上“弒君”這個巨大的污點，甭管有沒有道理吧，朝堂上那些言官們是絕不會跟他講道理的。

或許今上朱祁鈺會保他，但是代價又是什么呢？

劉聚如此積極請戰，是單純出于戰場局勢考慮，還是想要迎合上意？

將來太子朱見深登基之后，又會如何對待他這位殺父仇人？

紛亂的念頭在于謙腦海中閃過。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猶豫。

他先是虔誠地向著朱祁鎮的方向伏地叩首，行跪拜大禮，悲痛萬分地大喊道：“陛下，臣于謙，死罪！”

等他站起身來，雙目飽含熱淚，眼神卻無比堅毅。

他的目光掃過面前劉聚等一眾將領，大聲道：

“為了守衛京師，守衛大明江山社稷，太上皇尚不畏死，我等臣子難道就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呼啦……”

于謙高高舉起將旗，奮力揮動。

“傳我命令，全軍出擊！”

軍鼓鏗鏘，軍號激昂！

明軍出動了！

……

城下。

也先聽見明軍戰鼓擂動，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妙。

沒有絲毫猶豫，他一把挾起朱祁鎮，丟在馬屁股上捆了，然后翻身上馬，掉頭狂奔。

盡管朱祁鎮對明軍喊話時說，向我開炮。

但也先很清楚，明軍沒那么愣，即便開戰，也絕不會專門瞄著他們的皇帝開炮。

此時此刻，朱祁鎮依舊是他最好的擋箭牌。若想要活著回去，必須和朱祁鎮牢牢綁定，才有一線機會。

身后，憤怒的明軍狂追不舍。

喊殺聲震天撼地，大炮轟鳴，漫天的箭雨簌簌落下。

也先身邊的隨從，接二連三被亂箭射中，被大炮轟死。

每掉隊一個人，馬屁股上的朱祁鎮便哈哈大笑，大喊一聲：“好死！”或者“又死一個！”

也先氣得臉都綠了，但他只顧專心逃命，哪有功夫跟朱祁鎮斗嘴？

朱祁鎮見也先沒反應，不停激他：

“也先，你不是蒙古第一勇士么？怎么做了縮頭烏龜？回頭干啊，為你的兄弟報仇??！跑什么跑？

“別跑啦，跑不掉的。你現在想要活命，我給你指條明路——調轉馬頭，向我大明投降，把我送回去。

“我念你忠心耿耿，便不計較你的罪過，封你為蒙古狗屁王，逃命侯，世襲罔替，你覺得如何？”

也先實在忍無可忍，回過頭來，歇斯底里地大吼：“閉嘴！閉嘴！閉嘴！”

“哈哈哈！”朱祁鎮血流滿臉，卻依舊放聲大笑。

突然，一支冷箭嗖地飛來，射在了也先坐騎的屁股上。

馬兒吃痛，后腿一軟，直接撲倒，把也先和朱祁鎮掀飛在地上。

朱祁鎮眼前一黑，氣息滯塞，竟直接昏了過去。

……

五日之后……

長城外瓦剌老營，北風呼嘯，大雪漫天。

一座戒備森嚴的蒙古氈帳內，朱祁鎮嘴唇煞白，坐在火爐邊的羊皮毯子上。

他對著一面銅鏡，手持棉布，蘸著酒精，小心翼翼地清理脖子上的傷口。

這酒精是他用瓷瓶和牛血管做了個簡易的冷凝裝置，然后蒸餾燒酒親手提取的。

雖然濃度不一定有百分之七十五，但殺菌效果肯定比酒精度只有三四十度且充滿雜質的燒酒好太多了。

“嘶……”

疼痛如此清晰銳利，激發出的腎上腺素讓大腦無比清醒。

事到如今，他才終于清醒地認識到，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在做夢，這幾日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朱一鳴，是真的穿越了，成為了朱祁鎮。

看著銅鏡里的年輕人，既陌生又熟悉，兩世為人的感覺十分奇妙。

不得不說，朱祁鎮這小伙兒長得還挺帥。

老朱家不搞政治聯姻，后妃都是從民間挑選美女擇優錄取，所以子孫后代都長得不差。

可惜不知為何，壽命大都不長。

無論是因為基因缺陷，醫療落后，縱欲過度，丹藥中毒，還是這些年網絡盛傳的文官陷害，對于現在的穿越者朱祁鎮來說，都沒什么所謂。

眼下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緊的事。

“老子這么帥，后宮佳麗們都眼巴巴盼著我回去寵幸她們呢，我可不能死?！?

“還有我那好弟弟朱祁鈺，估計也巴不得我死在草原上，好坐穩他的皇帝寶座。我怎么可能讓他得逞？”

“老子不光得活下來，還得回北京去，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想到這里，朱祁鎮緊咬牙關，用淬火的小刀狠狠割下一小塊已經開始有些化膿趨勢的血肉，然后用酒精棉布擦拭消毒。

他不能讓自己的傷口感染，必須努力活下去。

只是，傷口感染容易處理，懂點現代消毒知識即可。

也先的怒火，要如何才能平息？

回想五天前北京城外發生的事，朱祁鎮搖了搖頭，再次發出一聲苦笑。

若不是以為是在夢里，說話做事也不會那么沒輕沒重，把自己的小命不當回事。

當時是爽了，逞了把英雄，把也先懟得差點氣出腦溢血來。

但是爽完之后呢？

媽的，也先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但凡是個有血性的男人，就絕不可能輕易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