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梅返回校，林海娟和謝心華早已回來，唯獨不見李成敏。周五最后一節課結束時，何老師對全班同學說：“同學們，我們班李成敏同學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她媽媽患了癌癥，家庭經濟非常困難!治病需要一大筆錢。我們學校為此組織愛心募捐活動，希望同學們伸出友愛的手，幫助李成敏度過難關，這是完全自愿的活動，愿意捐款的把錢捐到郝志儒那里?！闭f完他自己拿出500元交給了郝志儒。

吃飯時，林海娟對瓊梅說：“瓊，我總共帶了400元，下午捐200元，你經濟條件差，算是你我各捐100元，你拿去交給郝志儒?！薄斑@怎么行?你捐你的，捐款是表愛心．又不是強迫，我媽也常說，‘人在難處拉一把，這是做人的本分’，何況李成敏還是我們一個宿舍的，幫助她是應該的．我上學期還節省下一些，現在還有40元，我就捐20元吧。”瓊梅真誠地說。

瓊梅和林海娟幫郝志儒盤點捐款的總數，捐款最多的是何光復老師，其次是林海娟和郝志儒，其他學校領導和老師都是lOO元，學生大都捐5元。瓊梅好奇地問郝志儒；”怎么沒有楊光老師的?”“不知道”郝志儒搖頭，他的樣子很憔悴。瓊梅和林海娟相互看了一眼，她們明白郝志儒現在心里一定很痛苦。

捐款總金額為1萬多元，郵寄太慢，何光復老師決定讓郝志儒、瓊梅和林海娟送到李家。

“幫我帶點東西!”“楊光老師!”三個學生幾乎同時叫起來，不知楊光什么時候進來的。郝志儒接過楊光老師手中的信，信沒有封口，他掂在手中，沉甸甸的?！翱梢钥磫?”郝志儒小心地問?！翱梢?！”郝志儒拿出來一看驚呆了，那是一沓百元人民幣，少說也有干元，該是楊光老師存了多長時間的工資!瓊梅想："這是怎樣的情誼啊？"她用崇敬的目光看著楊光老師，這時她才留意到楊光那總帶著笑意的圓臉上蒙上了一層憂傷。

瓊梅一行走過溝溝坎坎的梯田，來到一個小村莊。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李家的貧寒一點不為過。李成敏的家用三壁土坯墻圍成，另外的一面只剩斷壁殘垣，李成敏說那是鄰居搬家時拆走了自己家的磚墻。屋里坐了很多人，李成敏為同學介紹著自己的家人，除了病榻上的母親和白發蒼蒼的父親外，她還有—個哥哥和一個妹妹。

當郝志儒將錢遞給李成敏時，一個高矮與郝志儒齊肩、粗眉大眼、方正臉龐的農家男孩走過來，臉色明顯不快，喘著粗氣說：“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虎娃，是小敏的未婚夫，姨的病并不缺錢治，是醫生不給治，我家不缺這幾個錢?！边@一番話將他們三位驚得瞠目結舌，他們相互對視著。瓊梅首先反應過來，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便捅了捅郝志儒和林海娟，轉向虎娃：“你好！虎娃，我們不單是來送錢的，是代表全校師生來看望阿姨的，錢是大家捐的，它代表著我們全校師生的情，對吧？”虎娃看瓊梅說得在理，便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們，我代表阿姨和小敏謝謝你們!”口氣儼然是這家的當家人。李成敏顯得很尷尬，沖著男孩說：“你有完沒完?誰稀罕你代表我，坐一邊去!”瓊梅見李成敏惱羞得通紅的臉，便說：“成敏，我們去你屋外說話吧？”李成敏家的院子沒有圍墻，直接通村公路，李成敏搬來小凳，幾個人坐定。

李成敏自從虎娃的出現到現在，臉一直很紅，總是低著頭，不敢直視大家的目光。既然心思全擺在大家面前，她索性抬起目光，看著自己的同學：“謝謝你們!對不起！郝志儒，還有林海娟，對我過去的錯誤，你們不計較，還來關心我，我非常感激!我還在讀初中時，就和虎娃訂了親，我和妹妹上學都是他家供的，虎娃初中就輟學回家務農，他父親是村干部，常幫襯我家，我雖不愿意和他維持這種關系，但是沒辦法，否則，我連學也上不起．我只是想以后掙了錢還他，再和他解除這種關系。”李成敏低頭說著。

“噢，這是楊光老師給你的?！焙轮救鍙亩抵刑统鰲罟饨o的信封。

”同學在一起相處，有摩擦很正常，我們有緣同室，說不定今生都是最好的朋友，你有困難，我們怎能不幫呢?我們要有困難你也會幫忙的是不是？”林海娟將李成敏的手抓在自己手里說。

“成敏，趕緊送你媽去醫院，她的病不能再拖了!”郝志儒說。

“我媽剛從醫院回到家?！睜砍擅艏t著眼睛。

“成敏，你媽為什么從醫院回來呢？她病得這么重，待在家里很危險?！杯偯方辜钡?。·

”縣醫院的技術條件無法給媽媽做手術，讓我們去省醫院．手術費大概要三萬元，這幾天我爸和虎娃在忙著籌錢，我媽媽非要出院?！?

“那虎娃不是說他家不缺錢？”瓊梅疑惑。

”他就是那德行，不知天高地厚!”李成敏臉上露出對虎娃的反感。

這時，一個年輕女子為他們端來了熱茶，李成敏介紹道：“這是我未來的嫂子?！?

林海娟驚奇地說；“她長得真像虎娃!”瓊梅和郝志儒也應道：“就是。”

“她是虎娃的姐姐?！崩畛擅舻脑捰肿尨蠹页粤艘惑@。

“這好像是換親!我們那里也有這樣的事．家貧娶不起媳婦，就拿妹妹換嫂子。”瓊梅說。

“這倒不是，哥的親事是虎娃的爸自己提的．是在我考上學那年．家里窮，哥找對象有些難，我們家自然樂意?！?

仨人聽明白了．虎娃的父親是想拿女兒為兒子的婚姻加上保險，他們都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郝志儒看了看表：”成敏，我們還要趕回學校，現在你媽手術的錢也夠，不如這樣，我們現在送她到省城醫院，反正我們也要路過。”

“是呀，人多好辦事，省城我熟人多?！绷趾＞杲又f。

“那謝謝同學們了!吃了飯再走吧！”李成敏說。

鄉村的土路，鄉下人抬著擔架能健步如飛．這可苦了不常走鄉下路的林海娟，她的高跟鞋不時地插在土里難以拔出，當把擔架抬到公共汽車上時，她已經只有喘氣的份兒。

到了省城醫院，林海娟找到了父親當醫生的朋友，將李成敏的母親安頓下來，又把自家的地址和電話抄給李成敏，并交代：“你有啥事給我媽打電話，她會幫助你的，我們也該回學校了。”

回到學校已是深夜，瓊梅和林海娟開了寢室的門，發現謝心華的床是空的，兩人累得顧不上問，倒頭睡了。第二天早餐時，她們看到了謝心華，瓊梅和林海娟會意地對望一眼，嘆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在當天晚餐后的廣播里，瓊梅播出了李成敏對全校師生的感謝信，坐在瓊梅旁邊的林海娟等瓊梅讀完稿子說：“瓊梅，你怎么看李成敏和虎娃的事情?”

“我覺得可以理解?！?

“可是，我覺得李成敏在利用和欺騙人家，以達到自己的目的，有點不道德?！?

“別那么苛刻!帶著包容的心、站在李成敏的角度想想，誰愿意像父輩那樣生活?李成敏要不重復父輩的路只有接受命運的安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绷趾＞陣@口氣，沒有說話。瓊梅側身對正在理稿的林海娟說：“我倒覺得楊光老師行為有點不正常?！?

“可能是一場師生戀，僅是揣測。”

“什么時候開始的，”

“去年元旦前后，她表演節目時經常去找楊光請教，楊光在文藝方面很擅長?！?

“那時她還沒有和郝志懦分手?！?

“不是很快就分了嗎，你忘了她和我吵架時是怎么說郝志儒的?”

“那時她對郝志儒也許只有怨恨，如果有愛，說不出那樣損人的話。李成敏的性格太過激，楊光的性格溫和，興許對她還是一種補充?！?

“楊光老師的家庭條件好，父母都是本市的高級領導干部。”

“不知郝志儒怎么想?”

“能怎么想？全憑緣分。唉!別光說別人，也說說你自己吧，你那位同學又來信了嗎？”

“哪位同學？”瓊梅故作不知。林海娟見瓊梅不愿講，也不再追問，小姑娘都有自己不愿說的心思，自己不也一樣嗎?

抒文該來信了，瓊梅想著想著走進傳達室，胡冰也在，伸手遞給她幾封說：“我正準備給你送去，剛好你來了。宣傳部長大人，開學到現在，只在廣播里聽過你甜美的聲音，今天才見你的芳容，給你拜年了!"

“也給你拜個晚年!”

“來時怎么沒去周凡家，她等著問你話呢!"

“她不是很快就要上班了嗎，問我什么?”

“問關于你和抒文的事，說再見你時，要好好罰你，居然連她也瞞."

”我有接受她審訊的義務嗎?我瞞她什么了?小題大做!"瓊梅明顯反感胡冰的

這一通話，拿起信便走。

胡冰傳了信息不討好，自覺無趣，看著瓊梅的背影伸了一下舌頭，被剛進來的張亞軍看著，調侃說：“你這個同學渾身是刺，是朵刺玫瑰。”

“這個外號起得好，太像她了!”胡冰說完和張亞軍都哈哈大笑。自此，瓊梅在這個學校就有了”刺玫瑰”的綽號。

瓊梅拿起抒文的信時，嘭嘭地心跳。

瓊：

今天是我返校后的第3天，有些想家，不知家中情況如何?過年時父母鬧得

厲害，媽媽動氣罵爸爸，爸爸在大年三十甩門而走，直到我返校還沒歸家．媽媽氣上加氣，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時時刻刻在惦念媽媽，唉!真不知人為何來世上？又為何要經歷這么多苦難？有這么多東西牽扯！倒覺得出家人遭遙自在，超脫了功名和利祿．多么灑脫！多么自由!

這幾天，不知怎么回事，心中有時十分膽怯，特別是下自習時一個人走在路上，總覺得周圍的景物有點怪怪的。從上周一的夜晚起，時常覺得好心虛，但鬧不清是怎么回事，又總是將景物看花眼。

回校途中，買了一盤磁帶——《世上只有媽媽好》，歌詞很簡單，但好感人!聽后更思念媽媽。

每次回到漢川，接觸的事物沒有什么新鮮感，從中也學不到什么東西，而我自己也很快隨波逐流，不再覺得有什么不適。所以，我覺得環境條件對人的發展束縛得太緊!但突破這個藩籬付出的代價也太大!改變環境、突破阻力就是自己獲得成長的過程。講了這么多，你能夠理解嗎?瓊。

但總的來說，也是成事在天，謀事在人，通俗的說法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瓊，你說呢?……

想你的抒文

瓊梅將信裝好，她的心情很糟，她既為抒文的家庭遭遇而心痛，也為抒文的情緒

而擔心。自己拒絕和他見面，在感情上傷了他的自尊，讓他誤會了吧!想到這，瓊梅決定立刻給抒文回信。

林海娟走進來：“瓊，成敏來電話了，說她媽手術很成功，今天已度過了危險期?！?

“太好了!今天總算有一件讓我開心的事。”

”今天有什么事讓你不開心嗎?”

“噢，現在已沒了。”

”還有一件讓你開心的事。”說著，她從手中一摞書中抽出兩頁紙遞給瓊梅，“剛才何老師給的，讓宣傳部明天發布出去。”

瓊梅看了看內容，是一份學校圖書館擴充新書的公告。瓊梅瀏覽新書目錄，這一看她真的興奮起來：“哇!這些書都是我喜歡的，《紀伯倫詩選》我跑了好幾個書店都沒買到?！?

“你還向我借過，所以我說對你是一喜，給你送精神食糧來了，以后你的宣傳部內容會更加豐富！”

“這里也有你很喜歡的，莎士比亞的，大仲馬的……”

“行了，不用介紹，我看過了，還有凱勒的、冰心的。凱勒說得好呀！‘一本新書像一艘船，帶領著我們從狹隘的地方駛向無限廣闊的生活海洋’?！?

“這下我們的海洋更加遼闊了!”瓊梅高興地說。

圖書館擴充以后，瓊梅大量閱讀了中外名著，這些人類精華的思想熏陶著她，伴隨她迅速成長。她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

“魯迅認為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叔本華認為悲劇是對求生意志的否定，是通過揭示生存的虛妄而獲得解脫的一種審美活動；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就是正常人由于性格過失而使自己陷入悲慘的結局。盧克萊修、桑塔亞那認為悲劇根植于人的惡意和殘忍?！?

我認為悲劇是由社會環境和個人性格共同形成的，虎娃的悲劇就是例證。人生的際遇和命運光顧著每個人、煎熬著每個人。把一切希望抓在手里的態度，才是真正的正視現實。抒文帶有情緒化的人生論調，讓我倍感傷情，但愿他的家庭環境不會造成他的悲劇……”

瓊梅對人、社會和周圍環境的思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成熟。這時形成的世界觀也深深地影響著瓊梅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