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恨坐在副駕上發呆，雨點噼里啪啦的砸在車窗上，炸成一朵朵花。

他跟妹妹開車離開縉云重闕的時候天空還是陽光明媚，忽然就烏云籠罩，伴隨著一聲暴雷照亮大地，大雨傾盆而落。

街上的行人抱著頭四散而逃，有的躲進了鋪面，有的淋著雨沖進了不遠處的商場里，眉頭緊皺，懊惱著老天爺這場雨下得太匆忙。

也有一個奇怪的人想著已經被淋濕干脆灑脫起來，便在雨中緩步而行，像是一位詩人，一邊在春意盎然的花園里散步，一邊構思著精妙絕倫的詩句。

姬長恨忽然想下車，跟這位淋雨的不羈之人認識一下，在這個日趨內卷的社會上，有這樣的閑情雅致的妙人著實不多了。

但姬長恨卻沒辦法下車，他要跟妹妹去探望幺媽，也就是姬岐軻的發妻。

“到了。”

不多時，姬無歡開著車抵達了一座恢弘的大廈，紅旗轎車開進了地下車庫。

在那里身穿中山服的家族屬下早已恭候多時。

“我幺爹在上面嗎？”姬長恨從副駕上下來，名叫雷子的光頭小弟立刻打開車門。

“家主一個小時前就到了。”雷子同時說。

姬長恨點點頭，回首看向姬無歡，妹妹坐在主駕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想法。

“你不想進去嗎？”姬長恨習以為常的問。

“見到幺媽會讓我覺得痛苦，我總是好像能讀懂她在內心說得話。”姬無歡雙手緊握在方向盤上，骨節變得發白，內心十分掙扎不安。

“她在說，求求你們救救我，求求你們殺死我……”姬無歡露出畏懼而惶恐的神情，渾身不禁戰栗起來。

“那好吧?！奔чL恨表示了理解，獨自跟隨下屬們走進了大樓的電梯間。

這棟大廈是姬家在主城區的一處重要據點，高俞六十六層，名為天寰大樓，不過幾年前并不叫這個名字，尤其是其中的寰字也是因為寰亞集團注資后才帶上的。

天寰大樓主要用于商業，從一樓到六十樓都有姬家龐大而繁雜的部門入駐，負責的項目也是令人眼花繚亂，姬家除了涉足保險業和銀行業，竟然連玩具制造業也摻了一腳，不過這些臃腫的業務里，其中有一半還處于虧損狀態。

姬長恨想起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財務報表，都無比的眷念著自己貓在房間里打游戲的悠閑時光。

除了本性咸魚外，家族那些亂麻一般的業務也是讓他對家主的位置避如鬼神，恨不得流放自己的原因。

然而六十樓以上，則屬于特殊禁區，只有極少部分具有高級權限的人才能入內。

叮咚一聲。

當六十六的電梯門開啟時，僅有姬長恨一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擺在他面前的他是一面極其堅固的金屬大門，在驗證了瞳膜、指紋、聲紋三道流程后，金屬大門上的紅燈才緩緩轉變成綠色，這意味他的權限得到了通過。

旋即，金屬門里數道堅硬的內栓紛紛彈開，這扇門也朝內開啟。

姬長恨走了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金屬門內的世界是一個類似醫院走廊的場景，四周沒有跟外界通光的窗戶，以至于大白天都亮著燈，將四周照成一片慘白色。

只是走廊上擺滿了各種極其尖端的醫學儀器，渾身都穿著防護服的醫生們都隔著一面透明的玻璃墻，在里面對著數個大屏幕緊皺眉頭，屏幕里展現的是一系列復雜而深奧的人體數據。

他們顯然沒有覺察到姬長恨的到來，或者并不在意，沉迷于自己的研究。

而姬長恨也繼續往前走。

幾米后來到了一間隔離病房外。

病房的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她的模樣很美，但臉色極其蒼白，一頭如絲緞般的黑發披散在枕頭上。

而在病房里還有一個男人，沒穿防護服，就坐在椅子上溫柔的握著女人的手掌，安靜地凝視著對方的睡顏。

女人就是姬長恨要來探望的人，他的幺媽，姬岐軻這輩子最在乎的人。

姬長恨認識她的時候，她就一直躺在這張床上，如現在一樣，漂亮的睡美人鼻子和嘴巴上插滿了管子，監控心跳和各項身體數據的電極貼在她日漸消瘦的身軀上。

她的身體還活著，但精神卻沉睡了，用普通人的話語來說，她是植物人。

可她的問題并未又并未植物人那么簡單，她同時也被高純度的龍血所污染，身軀在不可逆的龍化，需要注射特定的血清才能緩解。

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延緩她的龍化過程。

其實隔著病房的窗戶，姬長恨能清晰的看見幺媽手臂上凸起的黑色血管，一條條像是猙獰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臂膀，她蓋著白色被褥下的身軀，恐怕也早就畸變，并且會向不斷在空氣中散布著被污染的蒸發血液。

而一般人如果不穿防護服，不小心接觸到她空氣里的血液，很快也會被濃烈的龍血侵蝕，輕則畸變，重則直接死亡。

但姬岐軻不怕，他的血統雖然不比哥哥姬岐軒強，卻也能免疫龍血的污染，所以他不必穿防護服，而注射進妻子的血清也是從他的體內抽取的。

姬岐軻給人的印象十分分裂，在外人看來，他熱衷道家文化，居住在道觀里清修度日，待人平和，也沒什么架子，甚至還時不時說個冷笑話，嘴巴里蹦出幾句網絡熱梗。

但對內他確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行事的手腕極其霸道，接管姬家后以雷霆手段迅速壓下了一群守舊的老人，以及那些覬覦家主之位的“兄弟姐妹”——他老爸是個耕耘不輟的種馬，光是有名有姓的老婆就有八個，給他留下的兄弟姐妹更是多達五十多人。

本來這個位置當然不讓屬于姬岐軒，奈何這個哥哥天生叛逆，因為家族不同意他和陳家女人的婚事，憤然離家出走，可是即便這樣，家族也一直默默監視著他的一切。

知道了他來到了湖北的一個小地方，結了婚，還生下了孩子，可是在妻子臨產的那一晚上，他又神秘失蹤。

這之后，軒轅殿內的白袍老祖宗們才決定讓姬岐軻繼任家族之位，直到姬岐軒重新回來，或者等他的子嗣長大。

總之，姬家在上一輩的折騰下，原本處于一種內憂外患的糟糕狀態，他的出現極大程度挽救了家族。

可幺媽不知何故出了交通意外，并且遭到來源不明的高純度龍血污染，變成了今天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姬岐軻調動家族的資源，也沒查出什么，但他隱約覺得這跟陳家脫不了干系。

可惜如今的姬家衰敗，他也沒有證據確定一定是陳家在搗鬼，報仇的事情一直沒法施行，但姬岐軻內心一直壓抑著滔天的怒火，只待一個決堤宣泄的機會。

此刻，姬岐軻看向妻子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絲憔悴和脆弱，他仿佛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心中對著滿天神佛祈求了不知多少遍。

包括姬岐軻住進道觀，做道士打扮也是因為妻子，當一切手段都注定救不了妻子時，他便決定相信古老的道家，企圖從中尋覓救治愛人的辦法。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痹诩чL恨的身后，傳來了妹妹的聲音。

他扭頭瞧去，疑惑的問：“你不是不來嗎？”

“不知道啊，或許想再親眼目睹一下人間真情吧。”姬無歡凝視著病房里相濡以沫的夫妻，眼眸里有一種好奇動容，卻又摻雜著旁觀者般的冷漠。

“跟咱們爹一樣，都是個癡情種子。”姬長恨想了想說。

姬無歡忽然低眉垂眸，痛苦地搖了搖頭。

“怎么了？”姬長恨問。

“幺媽快不行了了?！奔o歡皺著眉頭。

她遲疑的片刻，用自己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感知到的事情說出來：

“她說自己的龍化不可逆，很快就會變成怪物，意識會徹底的泯滅，最終成為死侍……”

“她一直在跟體內的惡魔斗爭，可這是一場贏不了的戰爭，龍血的侵略性會吞噬掉她99%屬于人類的基因，到那個時候，醒來的只會是一條……龍！”

“所以她在懇求我……她在說……請救救我，請殺死我！”

轉述完這些話，姬無歡的眼眸不自禁的淌落兩行晶瑩的淚水，仿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