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來得很急，愈發聲勢浩大，砸落的雨點像是萬箭齊發，在山林之中迸出白煙，青石階炸起水花，鋪天蓋地都是大雨滂沱聲。

可云收雨散之時也來得很快，陽光破云而出，地面的積水，樹葉的露珠，縉云重闕里被雨水洗干凈的青磚黛瓦都反射著金色的光輝。

路明非和蘇恩曦走出了道觀，作為姬家代表的姬無歡與他們同行。

“事關重大，家主一時之間無法裁決，他需要仔細考慮一番。”姬無歡語氣溫柔帶著歉意的對路明非解釋。

“那沒事，越是重要的事情越需要想清楚，正好我也想在這地方四處轉轉，欣賞山間美景。”路明非好奇地打量四周，或許是剛剛那場雨的緣故，這時候山中又彌漫起朦朧的霧氣，一切都像是被一層輕紗所遮掩住，顯得神秘而美麗，令人忍不住揭開那層紗，看清其中的真容。

“外界盛傳縉云山有九峰，實則縉云重闕是第十峰，其景色集九峰之所長，有獅子峰的孤傲、相思峰的纏綿、香爐峰的煙嵐、神女峰的婉約……路先生有這樣的雅興，就讓我代為引路吧。”姬無歡雙眸含笑，總是凝視著路明非，眸光像是有著雨霧般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那走吧。”路明非伸了個懶腰，跟在姬無歡身旁，暫且不用管那些瑣事，只需要悠閑地欣賞美景。

而此刻在無情觀中，姬岐軻和姬長恨則仍在猶豫。

“蘇恩曦的話難辨真假，家族的典籍里從未記載中天黃土之王是雙生子，五位隱王與四大君主的誕生截然不同，他們的存在是為了替黑王守護更大的秘密，因此不必以雙生子形式去塑造。”姬岐軻琢磨著蘇恩曦的話語，尋找著其中的紕漏。

姬長恨垂眉低眸，情緒低沉，“可她也解釋了，中天黃土之王變成雙生子是數百年前的事情，完整的帝鴻神君一分為二，其中的兄長仍是帝鴻，但力量僅存一半，只是另一位隱王是誰，叫什么都無從得知。”

“你覺得她的話可信？”姬岐軻詫異地看向對方，表達自己的不信任：“那完整的帝鴻神君變成雙生子的理由是什么？龍族的力量并非憑空而來，雙生子唯有互相吞噬才能成為完整的龍王，擁有無與倫比的權柄，可帝鴻神君反其道而行，他這樣做只會變得孱弱不堪，給我們制造破綻。”

“我忽然……感到很不安。”姬長恨抬起眼眸，他俊秀的臉龐顯得有一絲憔悴和惶恐，“每一次中天黃土之王覺醒，必然伴隨著屠龍者的覺醒，可每一個屠龍者只對應著一位隱王，如果帝鴻真的變成了雙生子，這意味著另一位隱王可以脫離屠龍者的感應，這或許也是帝鴻神君的謀算。”

“是啊……哪怕帝鴻神君再強，可他一旦出現，根本來不及成長，就會被屠龍者找到，然后再度被送回地獄，數千年來，這種事情發生了許多次，所以對他而言，找到能避開屠龍者感應的辦法才是最重要的，而成為雙生子后，由軒轅黃帝設下的禁制只能感應到帝鴻，尚能保存另一位隱王的性命，讓其肆無忌憚的成長孵化，直到成為滅世巨龍的那一刻。”

姬岐軻悚然一驚，他感到一絲涼意從腳底緩緩升起，沿著背脊骨攀爬起來，化作了一只慘白的骷髏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令他無法呼吸，如果蘇恩曦說得都是真話，那位隱藏在陰影里的隱王將是姬家最大的威脅！

“此事關系重大，我自己做不了主，我需要喚醒家族里的老人們，召開一次隆重的會議。”姬岐軻一甩手中拂塵。

姬長恨點點頭，跟姬岐軻一起離開了道觀。

……

……

縉云重闕，軒轅殿。

這座重檐廡殿頂的建筑坐落在整座山的頂處，大殿之外則是一棟棟連在一起的三層別墅，建筑風格也是古韻十足，飛檐翹角，斗拱懸魚。

山頂之外皆是飄渺變幻的云霧和如龍綿延的山脈，好似一處人間仙境，這里也是縉云重闕的禁地，唯有家族和繼承人才能進入。

對于不了解姬家的人而言，家主便是這個家族里最具權勢的存在，宛若古代王朝的皇帝，擁有決斷一切的權力，可實際上在家族之上，仍舊存在著一位位神秘而強大的長老。

他們來自曾經退隱的家主，或者是家族里立下彪炳功業的老人。

平日里，他們便在縉云重闕的山頂居住，與世隔絕，要么鉆研學問，要么感悟天地至理，要么單純的下棋為樂，俗世的一切都對這些年齡最高達兩百八十歲的人而言沒有意義，他們是家族延續至今最大的底蘊，就像是修仙小說里每個宗門里強大而可靠的隱居老前輩，唯有宗門遭遇重大事件時才會現身。

如今姬岐軻和姬長恨一同主動登門求見，這些身穿雪白衣袍的老人們紛紛放下手中忙碌的事情，主動走出別墅聚攏過來，像是一群在山中的老神仙看到凡人登門拜訪，紛紛以好奇的目光看向兩人。

“今天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你們怎么來了？”說話之人滿臉紅光，神色飽滿，頜下白須長到胸前，在風中悠悠飄飛，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精神矍鑠的六十歲的老人家。

他們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因為在漫長的歲月流逝之中，記得自己姓名的人早已離世，故而如今這些老祖宗們皆以代號互相稱呼。

此刻說話之人的代號便是天機。

“啟稟老祖宗，出事了……”姬岐軻嘆道。

眾人隨后齊聚軒轅殿內，如今尚在世的姬家老祖宗一共有十二人，天機年齡最高端坐主位上，其余人坐在主位左右兩側排成一列的座椅上，這些座椅皆是由上好的玉石整塊雕琢而成。

而姬岐軻和姬長恨則只能站在大殿內，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后，恭謹聆聽訓示。

天機點點頭，看向眾人說道：“昔日公孫述叛亂，占據巴蜀之地以白帝自居，為了稱霸天下登上皇帝的寶座，甚至不惜煉制長生藥，企圖羽化登仙！但劉秀平叛后，卻并未找打到公孫述的尸骸，也不曾發現他制造的煉金武器以及長生藥，我們一直懷疑那些東西被藏在某處，可自從家族來到這里后，不斷搜尋，也并未發現蛛絲馬跡。”

此刻名為天樞的老人道：“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些東西被藏在尼伯龍根里，據說當年公孫述暗中得到了某位龍王的襄助，才得以創造出能與劉秀軍隊作戰的煉金武器。”

“所謂得到某位龍王的襄助，以及長生藥終究只是傳言，從未被證實。說實話，其實家族很想尋找出公孫述遺留的寶藏，那會讓我們的實力增進不少，數千年來五帝后人輪番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但各個家族際遇卻截然不同，譬如白帝后人公孫家，早就泯然眾人，后世再無強者能夠凝聚家族，再現輝煌。其余家族也都糟逢大難，甚至于嫡系血脈斷絕，由旁支血脈主導，而唯有姬家仍舊是姬家，傳承著最正統的軒轅黃帝血脈。”天璇輕聲道。

“是啊，我們不去觸及自己無法掌控的力量，也不試圖干涉混血種世界之外的事情，只在這一畝三分地上經營建設，躲過了一場又一場浩劫。”其余的老人們說。

“公孫述的寶藏真是誘人，可是一旦開啟的危險太大，且不說會放出些什么可怕之物，哪怕盡是珍寶也會使得姬家成為眾矢之的，如今的陳家勢頭很大，他們想要一統國內的混血種家族，而由意大利加圖索家族掌控的卡塞爾學院也不是善茬，其余五帝家族的人只怕也會來分一杯羹，擁有這些寶物，便如小兒抱著黃金招搖過市。”

“甚是有理，家族早已衰落，如今混血種的世界也不再以我們為中心，沒必要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去蹚渾水，我們的實力僅能自保。”又有一人發言。

姬長恨明白了這些老祖宗的意思，他們并不同意與寰亞集團聯合的計劃，更傾向于不去觸碰公孫述的寶藏。

“可是……另一位隱王的事情，諸位老祖宗沒有考慮過嗎？”姬岐軻忐忑不安的問。

“此說法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也太夠荒謬了些。”端坐主位的天機沉默了片刻，“但也不得不防，我爺爺就是那一代的屠龍者，我也有幸見證過他和隱王的戰斗，按照古籍記載，隱王的強大，使得每一位屠龍者都是用同歸于盡的方式才得以戰勝，甚至一位屠龍者戰死后，新的屠龍者覺醒，繼續踏上了戰場，前赴后繼跟隱王死戰才成功，而我爺爺卻只付出了一只手、半張臉的代價就贏得了勝利，現在想想確實有些蹊蹺。”

天機看向其余眾人，發現其余人也在凝視著自己，在這些老祖宗里，他的話語權很大，一定程度上也能影響他們的想法。

“我其實愿意支持家族和寰亞集團的合作，此事關系到隱王，哪怕存在風險，相比于其他勢力的覬覦，中天黃土之王才是家族真正的威脅，我們與他的戰斗持續了幾千年，早就是擦不干凈的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了！”

此話一出，殿內諸位白袍老者的表情各異，一些原先沒有發言的人，如今也微微點頭，看來他們內心也是贊同合作的，想法與先前慷慨陳詞者不同。

隱約之間，殿內分成了勢均力敵的兩派。

“那這樣吧，同意于寰亞集團合作的舉起右手，不用意的舉起左手。”天機環顧眾人，選擇用投票的方式決定事情的走向。

旋即所有白袍老者們都根據自己的想法進行了投票。

可事情卻詭異的達成了6：6，沒有一方能穩定地壓倒另一方。

天機嘆了嘆氣，“既然如此，那就請現任司祭舉行占卜儀式吧，這也是最后的辦法了，向軒轅黃帝沉睡的意念祈求旨意，數千年來，每當家族有著無法決斷的事情時，我們都是這樣做的。”

聽見這話，所有白袍老者都點了點頭。

而現任司祭就是姬無歡，由她的所作出的占卜結果將會使得天平徹底倒向某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