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射中了人，該有血肉的聲音。

若是射中了木頭，該有當啷的聲音。

可現在，什么都沒有。

原本已經寂靜一片的場面，突然在這一刻漸漸變得凌亂，炸開了鍋。

常風常河差點以為蘇昭衍必死無疑，臉上的驚愕還沒收回來。

而宋晦仁得意的表情也突然僵住。

就在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時候，那十二支箭忽然又從馬車中射出來，帶著更加凌厲的風聲，往目瞪口呆的官兵頭上射去。

十二支箭，每一支都穿過官兵的帽子，狠狠將他們打翻在地。

宋晦仁腦門上也挨了這一箭，帽子和發髻一起被箭穿過，強大的力量讓他后退幾步，釘在了身后的樹上。

馬車簾終于掀開，蘇昭衍手臂上還連著透析儀的軟管，臉上的表情卻無比平靜。

“十二連珠？”他的語調里是狷狂和高傲。

仿佛是在說，你也配？

紀凝云連忙回到他身邊去。

而宋晦仁呢？他被釘在樹上，此時比任何人都要難以忍受。

他不能相信，他居然在這一絕技上失手了。

在場的其他人也一片茫然，這、這也是十二連珠嗎？

可是，這個人的弓在哪？

他難道是徒手接住的？！

“十二連珠，真正的十二連珠！”其中一個副將從地上爬起來，帽子上還中了箭，臉上卻一片狂喜震撼，絲毫不在意自己被射中，跪地狂呼，“是齊王殿下！”

“齊王殿下！十二連珠！”場內終于震撼起來，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這比宋晦仁還要厲害的技巧，一定是齊王殿下本人！

十歲時的齊王，可以一弓拉出十二箭，如今的齊王，徒手接箭，還能重新射出來！

除了齊王，絕無他人！

所有人都跪地狂呼：“參見齊王殿下！”

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一人會懷疑他的身份。

馬車上，紀凝云已經調慢了透析儀的速度，透析還未完成，蘇昭衍已經醒了。

“看來是血清發揮了大作用。”紀凝云道。

鳶尾欲言又止，她在蘇昭衍耳邊說了很多話，告訴他再不醒來，王妃要倒霉了。

宋晦仁臉色蒼白，他以為，齊王癱了三年，早就不如從前了。

他甚至有意炫耀自己，可是現在……

好像所有人都在說，齊王的十二連珠才是真的，而他的，是個贗品。

再也沒有人會相信他，沒有人會相信面前這個人不是齊王。

他的手下都已經倒戈齊王，他也不可能殺掉齊王了。

都怪他自己，給了齊王這個展示的機會。

宋晦仁給自己找臺階下，低聲道：“齊王殿下……是末將有眼不識泰山，沒能認出您，請殿下責罰。”

“是沒認出，還是有意刺殺？”紀凝云冷笑。

“確實沒認出，末將以為，齊王殿下已經遇害，是特意來為殿下報仇的。”要不是他現在還被釘在樹上，恐怕早就下跪求饒了。

紀凝云根本沒心思聽他這些話，直接注射了東莨膽堿。

“這是吐真劑，吃了這個藥的人，只會說真話。”紀凝云道。

幽州駐軍的兩個副將和他們的士兵們，都看著齊王妃審問宋晦仁。

“齊王妃，我們將軍一向崇拜齊王，這一定是誤會。”有人求情道。

紀凝云充耳不聞，看著宋晦仁的瞳孔一點一點不再聚焦，道：“你是故意要抹黑齊王的身份，好殺了他么？”

“是……”宋晦仁道。

他手下的士兵們霎那間變了臉色。

“你不崇拜齊王么？”

“不……”宋晦仁道，他臉上顯現出嫉恨的目光。

“為什么？”

“十二連珠，我也會。可我還是一個小小的幽州都督……”藥物的作用下，他心底的情緒被翻出來，齊王已經廢了，他根本就不能上陣殺敵，也使不出從前的絕技。

可是他可以，他的十二連珠已經十分精進，為什么沒有人愿意給他機會，讓他帶兵打仗？

“背后有主謀么？是誰？”

“有，是魏王。”

眾人再次嘩然，魏王居然要殺齊王！

紀凝云冷哼一聲：“送去官府，上報朝廷。”

說罷，轉身離開。

眾人還在震驚和難以置信中，他們的上司居然要殺齊王？還是受了魏王的指使？

這可是齊王啊，是他們的夢想和目標。

齊王就算腿廢了，也仍舊那樣光彩照人。

“走吧。”等紀凝云重新上了馬車，蘇昭衍冷聲吩咐道。

兩個副將喊了幾聲“齊王殿下”，在發現蘇昭衍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后，也只好跪地相送。

馬車內，紀凝云握著蘇昭衍的手，手心里有淡淡的紅痕，是他剛才接箭的時候留下的。

蘇昭衍嘴角低垂，看起來好像沒有對她的觸摸產生什么奇怪的情緒。

他在想他昏迷之前的事情。

他告訴紀凝云，自己喜歡她，可是紀凝云說這不是喜歡。

是不是誰能治好他，誰對他好，將他從黑暗處拉出來，他就會喜歡誰呢？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紀凝云相信他。

“你怎么還有絕活呢，我都不知道。”紀凝云卻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了，開始問起了十二連珠的事。

蘇昭衍被她的話拉回神思：“這是十歲時候的事了，也就只有軍中才會津津樂道，早就被人忘記了。”

被人忘記，也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這些年再沒用過。

“你多用幾次不就不會被人忘記了嗎？”紀凝云道。

蘇昭衍頓了頓，道：“沒什么用。”

“啊？”紀凝云詫異的看著他。

他繼續道：“炫技而已，沒什么用，我很久不打獵了，戰場上，個人技術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更多的是用兵和謀略。

所以像宋晦仁這樣，以為自己學會射箭就能上陣殺敵，實在是最大的誤區。

紀凝云：“原來如此。”

但是偶爾讓別人震驚一下，她還是會替蘇昭衍覺得爽的。

時間差不多了，她斷開了透析儀和蘇昭衍的連接，替他拆除皮下靜脈通道。

她動手的樣子很認真，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讓蘇昭衍忍不住多看一眼。

“你之前說，如果我幾年后還是堅持喜歡你，你就相信，是么？”蘇昭衍道。

紀凝云手上一頓，這才想起自己在他昏迷前說的話。

她勉力壓下心頭的悸動，穩定的用棉簽按壓他的傷口，然后又轉向他肩膀的箭傷：“這箭不深，但也會疼，我拔了。”

她的手握住箭桿，蘇昭衍的手卻握住她的手腕，啞著聲音，再問一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