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請問志愿者報名在哪邊。”阿龍彼時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導購桌前，突然被旁邊男子的話語聲吸引了注意力。

他抬頭看去，只見說話之人三十來歲，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色防風大衣，臉上胡子拉碴，隱隱透著疲憊之色。

阿龍忙熱情地站了起來，“您好，這邊請，麻煩先登記下這個表格。”說著，他為來者倒了杯熱水，然后站在一旁耐心地等著對方填好表格。

這是他今天接待的第一位客人，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畢竟這可是他千辛萬苦找到的一份新工作，之所以丟了上一份工作，就是因為稱呼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為阿姨，惹得她勃然大怒，斥責自己為什么不喊她姐姐之類的云云，隨后慘遭投訴，這也讓他對服務行業有了新的認知。

阿龍接過對方填好的報名表格，說了句“請稍等”，轉身坐到電腦前，將“姚遠”二字敲進了鍵盤。系統隨即彈出了“匹配成功”的字樣，同時邊上顯示出了一張中年男子的照片。阿龍仔細辨認并記下了照片上的容貌特征，隨后迅速抬頭與眼前的男子進行比對。

面前的男子鼻梁挺拔，眉中心有一個黑痣，皮膚白皙，和照片上的樣子相差無幾，唯一不同的大概是現實中看到的本人更顯憔悴，一雙明亮的眼睛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憂郁之色。

阿龍點擊了“核驗準確”按鈕選項，關掉界面，微笑著站起身來，熱情地說道：“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這邊已經登記好信息了。請跟我往里走，接下來大概會耽誤您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已經安排了專門的醫護人員，會對您的身體狀況進行全方位的檢查。”

“什么檢查要花2個小時，不是說是什么進個山報名嗎。”男子皺眉感覺疑惑。

阿龍尷尬地撓了撓頭，解釋道：“您之前應該也了解過，現在黃山區域氣候多變，山里情況復雜多變，所以要挑選身體素質優良的人才能很好地適應下來，機構也不想找的人無法在山中生存，出現一些意外情況。”

看著沉默不語的男子，阿龍忙補充道”如果檢查通過，您基本就意味著成功入選了。”

男子終于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了。

阿龍走到導購臺前，報了男子的名字，一個笑容甜美的小姐姐打印出一張近一米多長的檢驗單，微笑地遞到了他的手上。

阿龍拿到檢驗單后，他先核實了單子第一行的姓名欄，確認無誤后，他隨意地往下掃視了一眼檢查的內容明細。這一眼看過去，阿龍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上面的檢查內容遠比他之前想象的要龐雜繁多。也難怪在事前的培訓時，機構會著重強調，要求他們這些服務人員，務必提前告知報名者，此次檢查所需的時間會比較長。

阿龍看著手中紙條上列出的密密麻麻條目，感覺到了為難，剛才跟報名男子解釋檢查時間長的原因時，說的是會著重檢查身體狀況等。但是清單上除了常規的臨床醫學、生理功能檢查外，還有心理選拔、特殊環境適應性和耐受性，甚至家庭背景調查。

他覺得不可思議，這真的是普通的進山志愿者檢查嗎？篩選的范圍甚至達到了參軍的標準，他不由苦笑了起來，感覺自己可能得解釋這是一場嚴格的航天員選拔，才能成功說服剛才的報名者。

正在躊躇不定之際，那位報名的男子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阿龍正不知該如何開口之時，男子伸手從他手中輕輕抽走了檢查單，仔細看了一遍，問道：“這便是今天的檢查內容嗎？隨便先去哪個項目都行的吧？”

男子似乎并未在意項目內容體量的巨大。

這一瞬間，阿龍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趕忙說道：“對的，您看哪邊檢查項目的人少，先去那里都是可以的。”說完，他迫不及待地搶先一步沖進了五官科，熱情地招呼男子遞上檢查單。

阿龍忙前忙后，陪同男子進入超聲科、放射科、檢驗科、五官科等區域進行各項檢查。這么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借此機會順便熟悉各個科室的地理位置，以便在后續能夠更好地為其他報名者指認路線；另一方面，他的心中仍是愧疚不安，讓一個毫不知情的人浪費這么多的時間，這讓他面紅耳赤。因為他早已得知一個秘密，這次志愿者的大多數檢查，都是沒有意義的。

那是在某天晚上，阿龍為了答謝好友，為自己向上級引薦，從而得以進入這家公司上班，特意誠邀好友喝酒。兩人喝到盡興之時，好友在酒后開始吹噓起來：“小志啊，你就放心吧。我這次給你安排的崗位可輕松著呢。隨便應付下那些來報名的人就行了，盯牢他們把所有檢查做完。不過你不用全程陪著他們，畢竟那些檢查，大多數都是走走過場蒙蔽下外人而已。只要做過最重要的血液檢查就行，那才是關鍵所在，畢竟擁有那種體質的人，可是極少數啊。”

阿龍滿心好奇之下，追問了什么體質要這么大費周章，可好友卻再也不肯透露半個字了。不過，好友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讓阿龍吃驚了，他覺得這個信息是真實的可能性很大。畢竟好友在這個機構工作多年，早已混到了主管級別，平日里豪爽大氣的他，卻對機構內的任何消息都諱莫如深。若不是那晚他酒后失言，怕是自己根本聽不到這樣隱秘的信息。

阿龍正沉浸于回憶之中，忽然，身旁人群的推搡打破了他的思緒。他瞬間回過神來，身體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待他看清擠過去那人模樣時，眉頭微微一皺，他確定自己剛剛有注意到過這個人——他好像一直在附近轉悠。

之前陪同報名者在檢查心電圖時，由于儀器失靈的原因，阿龍二人在心電圖室等了好一會兒。突然，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年輕男子強行闖了進來。當他看到屋內有人時，在醫生的斥責下，慌忙道歉退了出去。

阿龍對這個闖入者印象深刻。實際上在此之前他就注意到這人了，因為這人很特別——在場的多數人都拿著長條白色單子，在各個科室間穿梭排隊檢查，唯獨他空著手，在大廳角落安靜待著。

阿龍出于對本職工作的盡職，親切上前詢問他是不是來報名的志愿者，需不需要幫忙。男子拒絕了阿龍的好意，解釋說在等人，阿龍便沒再打擾。

起初這件事阿龍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后來在多個科室檢查時，阿龍總能注意到那個鴨舌帽出現在了不遠處，看似無聊走動打發時間，但仔細觀察下總能發現他的眼睛時常朝著他們的方向注目，使他引起了警覺。

而此時，這個人越過了阿龍，直接朝著遠處快要消失在拐角的報名男子快步走去。

看到這一幕，阿龍終于確認這個人是在跟蹤報名男子。阿龍心中不禁涌起一絲疑慮：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這個人跟蹤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警方的話，當場拿下嫌疑人不就好了、又難道是被人雇傭的私家偵探？各種猜測在阿龍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讓他愈發覺得這事不簡單。

他躊躇了好一會兒，內心反復斟酌，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邁開步子，迅速小跑到報名男子身邊，大聲說道：“哎呀，檢查終于快要結束了。我看中樞神經系統科室已經沒什么人了，要不我們先去那吧。”

征得男子同意后，阿龍轉身與他并排走在了一起。此時，他眼睛直視前方，一動不動，看似專注于前行的道路，同時嘴巴卻低聲說道：“先生，請你現在保持目光不動，認真聽一下我接下來的話。”

男子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緊接著又迅速恢復了步伐速度。他冷靜地開口道：“你說。”

“我剛才注意到有個人一直在跟著我們，我想您應該是被人跟蹤了，請務必小心。”

中年人臉上瞬間流露出些許驚訝的神情，但并無絲毫慌張的模樣。

他突然停下腳步，伸手拉住阿龍的肩膀，這一舉動讓阿龍有些猝不及防。

他伸出手握住阿龍的手，沉穩地對阿龍說道：“感謝你這么久的陪同，檢查項目不多了，接下來我自己去就行。”

說罷，他松開手，張開手臂給阿龍一個禮節性的擁抱。

阿龍正發蒙之際，耳邊響起了男子的話：“謝謝你的提醒，這個消息給了我很大的幫助。跟蹤情況我會處理好，我們先就此分開吧，以免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報名男子正是姚遠。他對眼前男孩的善意提醒誠摯地表達了謝意，隨后與他揮手告別。姚遠轉過身，邁著沉穩的步伐往中樞神經系統科室走去。

此刻的他沒有再做出多余的舉動，也沒有去確認跟蹤者的身份。畢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跟在身后那人的目的，以及對方希望自己繼續完成剩下這些檢查的想法。

姚遠拿起檢查單確認科室樓層后，繼續這枯燥無味的檢查。單子上那些匪夷所思的測試項目著實令他驚訝。說實話，這些項目遠比他預想的要多。

若在平時，他或許早因失去耐心而直接離開。但此次并非尋常報名，無論項目多或是少，他都得堅持做完。

當下，唯一能給他些許慰藉的，是自己被選上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檢查項目如此嚴苛，報名人數又如此眾多，他能通過測試的概率極低。

但正是這極高的篩選條件，他對短發女的行為越發覺得不理解。為什么對方會找上他，相信自己能通過這些報名，成功成為進山志愿者的一員呢？別的暫且不提，單是身體素質檢查，即便沒拿到報告單，他也知曉結果必定不盡如人意。在如此眾多的報名對手競爭中，他毫無優勢可言。

姚遠滿心疑惑與不解，卻又無從找尋答案，只能在這漫長檢查過程中慢慢消磨耐心。當他劃掉檢查單上的最后一項時，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全部檢查終于結束了。

他回頭望向遠處的鴨舌帽，示威性地揮了揮手中檢查單，心中憤恨罵道：“這下你們該滿意了吧。”

接著，他微微抬起手腕，表盤之上時針與分針交錯，顯示此刻已是12點17分。

僅僅是這一系列檢查流程，便足足耗去了三個多小時。

姚遠心中不禁泛起層層漣漪，暗自沉吟：這般細致入微、詳盡無遺的身體檢查，恐怕即便是對大多數上市企業中的成功翹楚們，也不過這般程度吧。單是其中所涉及的各項檢查費用累加起來，無疑會是一個令人咋舌的天文數字。能有如此手筆，足以見得這必定是一家底蘊深厚、財力雄渾的協會。

姚遠心底深處，漸漸對這個神秘莫測的協會萌生了極為濃郁、仿若藤蔓般纏繞蔓延的好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