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淵推舉文浩,無非是看中他經商之才,可才能這東西對于站在燈塔頂端的掌權者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這世間蠢笨如豬的領導者不計其數,只消站在高臺輕飄飄提出一個構想,腳下便會沖出一群智者謀士爭先恐后的為其鞍前馬后。
所以,既文浩可以,他又為何不可?
楊宇思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比文浩差在哪兒。不過是文浩念過幾年書,名聲比他占了巧罷了。
既如此,他不妨便賭上一把,壞了文浩的名聲,屆時世人口誅筆伐,文浩也就成了眾矢之的,他不信那個副會長還會冒險扶持文浩!
楊宇心下蠢蠢欲動,又按耐住興奮問了一句:
“我之前也做過一些蠢事,你為什么要選我?”
她不想見到文浩接管萊爾,難道他楊宇就完全清白嗎?他并不理解,換位思之,倘若如今他與路景然局勢對調,路景然帶人砸過他的場子,哪怕她只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他也不會因此抹掉她的所作所為,更何況毫無芥蒂的幫她解圍。那太蠢了。楊宇自幼在市井摸爬滾打的經歷告訴他,以德報怨這種事,只有傻子才會做!
對此,路景然并未遲疑,直言道:
“其實相比于文浩,我更中意你。”
“?!”
楊宇驚呆了,一時竟不知言。
她在楊宇怔愣訝異的目光里,緩緩道之文浩對付長旅的手段極其陰險毒辣,相較之下,還是他更為光明磊落,有君子之儀。
她這般解釋可真是說到了楊宇的心坎兒里。后者頓時有種苦等百年終遇伯樂的亢奮心情,不禁揚起嘴角,重重點頭:
“要不說還得是路老板有眼光啊!就那陰損缺德的玩意兒,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他面上笑開了花,忙不迭起身彎腰給路景然沏茶。這動作十分自然,仿若做了千百遍。
他們談論的時間不長,白江在門口等候時,便瞧見楊宇翹著嘴角容光煥發的走出去,還莫名其妙朝他的點點頭,那姿態活像個來視察的領導。
白江:“……”
付友全已盡數將身旁認識之人告知于他,白江看著手中職工表上那稀稀倆倆的墨跡,默默搖頭,還是將手抬起,叩門道:“東家,付友全身邊能打的人手不多,已經被篩掉一部分了。”
這年頭拳頭才是硬道理,一些無所事事又身手不錯的流民皆被各方勢力招攬,大多從事流氓、保鏢、打手之類的行當,或是待打出些名聲后被收編招安。這是他們最期盼的出路。此前出了名的流氓頭子‘馬立司小四寶’打出了名堂后,不僅娶了上海有名的女流氓佘愛珍,甚至連同他的一群徒眾都能進入青幫季云卿的季公館任職,如此種種,可都是赤裸裸的招牌。
多少尚有人性之人瞧在眼里,也都漸漸紅了眼,黑了心。
也因此,付友全如今能聯系到的適合人手十分有限,且在這些人里,愿意長期守在工廠,拿著死工錢的人更是寥寥可數。動蕩帶來了人心浮躁,他們更愿意從事綁架勒索之類的行當去賺快錢,信奉甚的‘及時行樂’。
這種人亦不存在甚的道義行規,不知何時便會突然轉過頭朝自己人揮刀開炮。白江劃掉這些定時炸彈,再瞧余下之人,基本上也沒什么功夫基礎,皆是憑著身型靠著蠻勁唬人的。
“先留著罷,租界內唬唬人也夠用了。”
這地方亂是亂了點,卻也不是誰都能動用熱武器的,那些外國軍隊駐扎境地,皆等著趁亂分一杯羹,這時幫派拼殺什么的也不現實。盾嘛,外觀唬人也行啊。
路景然叫白江給付友全安排個保安的職位,平日里沒什么事兒幫著工人推推車搬搬東西,有事兒就叫幾個兄弟來撐撐場子。
白江應下,臨走時,猶豫著問出一句:“廠里有事發生?東家是擔心文浩報復?”
路景然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喜歡玩陰的,防備著點總沒錯。付友全會盯著廠里的人,爭取不要再出現杜二勇的情況了。”
海棠說三日內就可以說服王陸采購長旅的棉鞋,屆時楊宇會放手一搏將他積攢的所有關于文浩作惡的證據爆出。若只一個構陷長旅的罪名制不住他,那就聯合所有曾被欺壓的商戶廠家一同抵制,逼著薛璟淵放棄文浩。
文浩一旦失勢,依照楊宇的性子定然會趁機報復文浩,若文浩將視線鎖在楊宇身上,他二人斗個熱火朝天倒也無妨,若文浩將視線轉到她身上,那就得增添人手了。
兩日后——
路景然再遞了拜帖去請王陸吃飯,這回一切都很順利,他們聚在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餐館,王陸看起來格外喜歡這些街角弄口的古樸小食,穿著也質樸許多,全然不像當官的。
王陸答應她會向上級申請,至于批復情況,他并不能打保票,但依照如今市場情況來看,十有八九可成。
“不滿您說,我廠里還有些棉布鞋,正是之前報道的摻了蘆花的次品,也怪我當時招募太多流民,沒來得及調查背景……不過您放心,除卻材質,工藝都是沒問題的,您要是不嫌棄,這些貨給您折個五六成。”
她算是虧本促成這次交易。畢竟軍需黏著性強,今日一次成,此后次次皆能成,今后也不必愁生意。
王陸一聽,當即拍板道:
“既路老板有誠意,這事就壞不了。”
不過操作還需時間,他給了路景然七日整頓廠內事宜,七日后便會有質檢員來看廠。
新一批鞋貨也到了出廠的時候,依照與翟遠道的約定,她會讓出一成利潤給東泰鞋業。翟遠道也是聰明,打著廠家被親日分子誣陷又頑強自證清白的噱頭在極短時間內將銷量提了上去。
眼見著金銀滾滾而來,他又問起此前出了問題的次品,雖然貨不對板,但也能出,大不了少賺些錢。
路景然表示很遺憾:“那翟伯伯可是來晚了,那批貨已經有主了。”
翟遠道問買家是誰,畢竟同產自長旅,對方賣的次品價格又低于東泰,說不定是對家故意爭搶客源,他還白白給人打了廣告。這可不行。
路景然微微一笑,靠近他低聲道:
“是國家。”